文/那耘

说起虱子，现在的年轻人会一头雾水。其实，它们是一种小动物，爬行，寄生在其他动物身上。它们喜暖，是暖男暖女；它们的食物是血液，于是就有了寄生虫吸血鬼的恶谥。它们固然寄生，固然吸血，手段却算不上毒辣，顶多是痒得难受而已。最常见的对策， 便是扪虱。
扪虱，就是用两个拇指的指甲，将虱子挤住，轻轻同时发力，嘎巴一声，人类执着的好朋友，就一命呜呼了。灯下验尸，会看到指甲上胜利者自己的鲜血，而死去的朋友，则只剩下干瘪瘪的皮囊。
另一种处决这位朋友的方法，我以为是啄虱。虱子过于密集，乡下人便展开大口，对准内衣接缝处，便咔吧咔吧大开杀戒，然后便噗的一口，啐出自己的鲜血以及虱子的皮囊。再就是在火上抖落炙烤，朋友撑不住了，便会掉进火堆里，体量大的，会发出劈啪声，甚至会蹿出烧烤的香味。而用开水将虱子烫死，也有一定效果。如果水温不够高，这位朋友就仍会喝你的血，和你无间地活在一起。​
文明的人类，终于承认自己也是动物，并且虚情假意地宣称，要和所有的动物做朋友。绝大多数的动物，识破了人类的虚伪，对人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却有一批动物，怀着满腔热忱，真就和人做起朋友来。比如苍蝇蚊子臭虫麻雀老鼠跳蚤等等，其中最不见外的就数虱子了。它们对人类亦步亦趋，你乡下，它就乡下；你城里，它就城里——总之，和你同甘共苦，寸步不离。我见过为钻进粮仓主动瘦成拇指粗细的老鼠，还听说面对转基因粮食，老鼠宁肯饿死绝户——穷富朋友很难齐肩，看来此言非虚。
苟富贵勿相忘，是穷汉们最后一滴美丽的甘露。仅就此而言，虱子是境界很高的动物——穷生虱子富生疮——原来，虱子只和穷人做朋友。当然，猪也是虱子很要好的朋友。猪们动辄蹭猪栏蹭石头，那分明是虱子过于热情的结果。轻轻一碰，猪便会倒下来，搔完左腿，它会主动伸出右腿；搔完前腿，它又会主动弹出后腿。
小时候的同学，都是面对面捉虱子。课堂上，常有前座女同学的长头发里，徜徉出一到数只不太肥硕的虱子。做训话的领导偶尔掏出一只虱子，也算不上怎么丢人。而母亲在灯下为孩儿捉虱子，简直就是很温馨的画面。这种温馨，目前只被各种猴子们传承着---它们扪虱啄虱的动作，竟与人类十分神肖。所不同的，人类是甲给乙捉，乙给丙捉，捉来的战利品也不分享；猴子则对捉，战利品的处理，也颇有共产主义色彩——我的虱你吃，你的虱我吃。
讲究审美的古代人，居然把扪虱这不上档次的糗事，升华为大美之境。据说东晋大将军桓温召见穷处士王猛，后者扪虱而谈，语惊四座，桓温惊为天人——扪虱者自然显贵。鲁迅以为这是魏晋风度的典型。李白苏东坡等大文人都有扪虱的篇什。甚至革命家周恩来都有“扪虱倾谈惊四座”这样的诗句。
被虱子咬了绝非爽事，当众扪虱也非雅事——居然就大雅了——其中的褃结，当在而谈二字。疑心的退栖园就揣摩出二层含义：一曰抛绣球，讨价还价：我有货，君识否？识了，给你点赞，成交；不识，你是笨蛋，大家一起骂你。这第二层含义我以为是古代的心灵鸡汤，意在激励所有正被虱子噬咬着的穷酸们——看来古人的励志，真是费尽了心思，也真是有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