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杂文时空

首页 > 评谈 > 杂文时空

对于评价周作人的若干意见

作者:林非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92      更新:2015-03-09

        周作人跟他的兄长鲁迅一样,都是在上个世纪的“五四”启蒙运动中,开辟了自己辉煌的路途。他那一篇产生过很大影响的《人的文学》,主张“以人的道德为本”,以“人道主义为本”,“凡是违反人性不自然的习惯制度,都应排斥改正”,“须营一种利己而又利他,利他即是利己的生活”,“我要顾虑我的运命,便同时须顾虑人类共同的运命”,很全面地提出了,要建立一种平等、健康、合理和美好的现代文明秩序。
       然而在当时北洋军阀政府蛮横和暴虐的统治底下,想要进行这样的启蒙工作,也并不能一帆风顺,平安无事,却笼罩着一丝危险和惊恐的气氛。像他的那一本随笔集《自己的园地》,就曾被当局莫名其妙地查禁过。这不能不使得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有点儿紧张起来。他在此时也还很敏锐地疑虑着,这些诉诸于追求理性的文字,又能够触动多少民众沉闷的思绪?
       而且在他耳闻目睹的整个社会环境中间,种种斗争的浪涛,日益变得剧烈起来,波澜起伏,汹涌奔腾。多少的刀光剑影和腥风血雨,使他的内心感到紧张与恐惧,于是就逐渐停止了自己抗议的声音,正像他在《十字街头的塔》里表白的那样,要躲在里面撰写文章了。他论述着草木虫鱼的掌故,民间和乡土的习俗,东西方文学艺术的变迁,各种宗教的比较,底层民众的生活,以及妇女的命运等等。从表面上看来,他的情调显得平淡了些,闲适了些,其实也还是依旧贯彻着一种启蒙的主张,在星星点点的论述中,比较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正因为有着这样足以引导人们进行思考的见解,再加上知识也相当渊博,文字又朴实流畅,苍劲老练,信笔所至,舒徐自如,显得相当好读,还很值得回味。从而在最近的这一二十年之间,又开始受到不少过甚其词的好评,而且还回避了他投敌附逆的那一段丑恶的历史。至于他那位终其一生都热切地关怀着邦国命运的兄长,无论从思想与艺术的成就而言,也都比乃弟深刻和绚丽得多,却受到了不少充满误解的攻击,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当然如果稍微仔细地琢磨一下,也就很容易理解了,这是因为在以前的几十年之间,把许多历史人物都贬入了地,却把鲁迅捧上了天。而且当时的气氛是只容许那种单一的思维方式,所以在整个的社会氛围变得宽容与自由起来的时候,讨厌过去那种思维方式的逆反心理,就立即会表现出来,这里自然是既有准确的澄清,也有偏激和谬误的反拨。像有些评论家想方设法地寻找鲁迅的毛病,却由于对他缺乏深入的了解,就无法说出让人信服的见解来。更有甚者的是在个别的文章里面,还出现了恶毒的咒骂,何必怀着如此的深仇大恨呢?撰写文章本来应该是一种高雅的行为,用它来撒泼和骂人,就走向了反面,趋于伧俗和下流了。
       包括鲁迅和周作人在内的多少历史人物,都是生活在十分复杂的社会环境里面,几乎时刻都遭遇着种种风云变幻的局势,在当时那种专制和腐败体制的压迫与锤打底下,一方面是能否很直接地应对得完美与高峻,另一方面是能否运用笔下的文字,去深邃地抒写或阐述那样的时代?对于为人与为文这二者来说,由于道德修养和辨别能力的缘故,都是很不容易做得十分理想的,却或许还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差错,因此才会让人们发出“人无完人”的感叹。任何一个置身于社会中间的人,确乎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而只有在长期艰巨的实践中间,通过自己主观的努力,才可能逐步地变得完善起来。因此在对于历史人物进行评价时的心态,应该十分的宽容,而不能够过于苛求。 做好了自然很值得赞许,如果产生了差误,则也是完全可以从主客观这两个方面的原因,加以分析和说明的。像这样来认识和评价历史,就可以推动和鼓励大家更好地前进。这是在正常的状态之下,评论所有问题的时候,应该持有的视角和出发点。
       至于当自己的祖国,正被强敌入侵,遭受蹂躏与奴役之际,任何人都应该尽可能的以各种方式,作出捍卫与反抗的行动,这样才算得是担负了自己能够尽到的责任,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正始》里所说的,“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个人的力量自然是很微弱的,在政府当局抵抗不力,慌张败退之际,也只能陷于敌寇的虎口之下,默默地等待和积累着抗争与光复的时机,这样就始终会保持着光明磊落的心理。而如果在敌寇的威胁利诱底下,充当他们的奴才和走卒,像这样背叛祖国的罪行,就绝对不是一般的伦理方面的差错,而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惩罚了。
       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当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者强占、屠戮和血洗中华的危难时刻,面临着整个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局势面前,周作人竟丝毫也不顾多少友人的劝告,可耻地下水附逆,担任伪职。对于这样背叛祖国的罪行,除开法律的处置之外,从理论与文化的角度,也应该进行深入的剖析和道义的谴责,这正好也是一种属于道德伦理方面进行建树的工作。
       周作人在充当了可耻的汉奸之后,曾经很积极地贯彻过日本侵略者的种种意图,使各级的主子都感到相当的满意。当他在1941年奉命前往东京时,还毕恭毕敬地向日本的天皇请安,并且参拜了充满血腥气味的靖guo神社。他以前说起过的“人”的本性与道德,究竟退缩和跌落到哪儿去了?
        在东京之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每逢碰到敏感的提问时,坐在周作人身旁的一个日本皇军的上校,竟直截了当地表示,得由他越俎代庖,来作出回答。他却默默地坐着,完全听从这主子颐指气使的指挥,因为他早就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也只能如此行事,却丝毫也顾不得自己曾经款款道来的,那些关于“人”的尊严一类的说法了。
       当时有个从左翼转向的日本文人,曾攻击周作人是“反动的文坛老作家”。他很会审时度势,立即向日本当局撒娇,表示要“洁身引退”,由于他还很有利用的价值,他们就申斥了那个无聊的文人,责成其向周作人“深表歉意”。就是这么一桩小小的插曲,后来竟被他牢牢地抓住,号称是“反动老作家”,显示和标榜自己曾经被日本的文人攻击过,企图以此来混淆是非,粉饰和涂抹自己肮脏的嘴脸,真是太可笑与可耻了。对于自己彻底堕落、背叛祖国和卖国求荣的罪恶勾当,在他离开监狱之后的漫长岁月中间,也丝毫没有表示过悔恨和自责的意思。比起投降和归顺清朝统治者的明代官吏钱谦益与文士吴梅村这些人来,也都可以说是远远不如的。
       面对着这样复杂的历史人物,在评论他的时候,自然不应该抹煞他的长处与成就,却更不应该无视他充当汉奸的行径,甚至还曲为之辩,像这样极不严肃和公正的态度,就无法准确地观照历史了。
       周作人从相当辉煌的启蒙主义的道路出发,最终堕落为可耻的汉奸这种结局,中间有一条很清晰的倒退、沉沦、偷生、苟且、屈膝跪拜和自欺欺人的思想线索,如果对此进行细致的分析与深刻的发掘,肯定会提高大家认识的程度,并且很具有历史的意义和理论的价值。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