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杜文娟短篇小说《红柳》
 

       杜文娟短篇小说《红柳》于2015年1月16日在《光明日报》首发。阅读完作品，心情难以平复，故联缀为文，抒发自己的些许阅读感想。
       依然是雪域高原的故事。杜文娟再次将笔触延伸到她熟悉的西藏，她热爱的雪山。不过，叙事的主体不再是附着于这片神性大地上光辉的藏族人、虔诚膜拜天地的朝圣者和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建设者了。曾经的感动，来自奉献的、捐助的和礼赞的众生在小说《红柳》的文本里退位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英姿勃发的群体，一群既向往圣洁的雪山，又暗自怀揣隐秘思潮---或为自己的学业谋划、或为未来的职业铺路、或为日后的生活创造机遇的普通人，痛痛快快地走到了读者的视线里，浑身散发的戏味和属于自己的、个性十足的故事。他们是雪域新兵，他们肩负神圣使命，同时，他们又渴盼脱下军装后从容的日常生活。尽管这些俗世的生活在我们常人眼里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杜文娟笔下这群新兵是可爱而真实的。杜文娟喜欢人的气息和人性的色彩，她善于镌刻人在求取自身正常利益中所展现出来的趋利避害的天性，甚至长于也乐于展示人的“私欲”，这是被读者以人性悲悯和众生平等视之的观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儒家信条所包容和谅解的“私欲”。这样的“私欲”有时在杜文娟笔下延宕为某种同情，让读者咀嚼出人性的复杂、绵密和绚丽多彩来。人正是基于这点而丰满，而感人。其实，远方的雪山在杜文娟笔下不是考验英雄的试金石，也不是苦难大熔炉，它只是一方客观而独特的地域所在罢了。雪山在杜文娟的作品中不是神秘主义和超自然力量的滥觞之地，它仅仅是一种背景，一种叙述的张力表达，一种人与雪山，新兵与绿色希望的叙述景深纵向剖析的“高地”。
      《红柳》中的绿色生命意象是整部作品的支撑和核心。这种绿色的生命意象是通过喻意化的生命个体来进行自我赋形的。李秦川是关中大地农耕文明的缩影，安土重迁、务实操守的禀赋给予他博大、厚重的性格底色。秦岭，中华文化的父亲山，曾经是少年李秦川的乐园和天堂。秦岭险峻外表下的铁汉柔情，使得少年李秦川在大秦岭慈父般的怀抱中，生发出对高山的情感，由少年依恋至青年亲近而后仰止和敬畏的“乐山”情怀。故此，新兵们和雪山的距离感，对雪山的恐惧感，在李秦川身上是不存在的，甚至，他看到远处的雪山“有几分似秦岭”，这时的李秦川和雪山是“相看两不厌”的，虽然他还未曾领教过雪山的严酷和粗粝，在生命存在角度的威逼和胁迫。
       小说似乎不意在表现存在的艰难和生命在雪山下的异常脆弱，尽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在生与死，人类不得不直面的最大母题面前，杜文娟毅然将目光投向了生的光明和美丽，生的伟大和希望这边。新兵博士是一个特殊的个体，他学识渊厚，也尖酸刻薄，在与雪山零距离接触后便很快败下阵来。其实，博士几次三番拽住李秦川令人啼笑的细节描写，也是作家某种思想的流露。雪域高原对于知识，那种人文的、常识性的知识是解构的，以博士为代表的都市文明是不被雪域接受的，唯有意志和心智的能量才能得到这方净土的接纳和亲近。
       新兵博士只是雪山的匆匆过客，是雪山中影子般的人物，来去无踪。老兵形象则被杜文娟赋予了更多的深层次内涵。尤其是多次冒着生命抢救红柳的行为，可以看作是对生命绿色在生命意志层面的维护和守望。这一超然意义上的生死体验，使得李秦川明了了绿色之于雪山的不可或缺性，这样的不可或缺无异于造物主和上帝的眷顾，让雪域高原的生命得以延续和繁衍。此刻，绿色成为了生命的妙曼预言、生命昂扬不朽的谶语，生命轮回涅槃后的欲火再生。
       绿色生命的再生同样是写实主义的。在这点上，杜文娟的西藏题材的文艺作品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这类作品并没有虚构和挖掘超自然的力量和那种略带魔幻、神秘的宗教色彩的主题，尽管，这类主题是写西藏故事所司空见惯的。杜文娟的西藏情怀和西藏故事呈现的是现实和当下的西藏，那种人文的西藏、属于作家自我独特生命体验的西藏、在历经生与死后，上天赐福于礼赞雪域高原人的西藏。蔬菜温棚是这部小说的意趣所在，是小说的象征，也是小说希望的凝结。老兵的红柳也被种植在温棚里了，它渐渐长高，和遍地的蔬菜一样，成为了雪域高原的生命家园，抚慰每一位西藏的到来者。此刻的绿色蔬菜和雪域新兵的绿色军服似乎是同义建构的，将新兵在雪域高原奉献无异于绿色生命的缔造和守护。
       茫茫雪山一望无垠。这片“生命禁区”被植入了绿色，这样的绿色看似脆弱和渺小，但是，这是与生命的一次赌注，和生命的一种约定。杜文娟把绿色的蓬勃生命意志放在了雪山中，放在了每一位驻足于西藏的人心中，故此，这样的绿色，就有了诗意和生命昂扬与不息的哲理意味。
       老兵是一位如夸父般的人物，其愚公移山式的捍卫绿色生命的行为可歌可泣。李秦川是一位接力生命绿色的使者，他风华正茂，他有未来的人生规划和对生活的美好向往，雪域高原的那一抹新绿，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轨迹，让他从雪域恶劣环境的体察者变为高原的建设者和灵肉的皈依者。故事的结尾耐人寻味，服役期满的他，想继续留在高原，和绿色相伴。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如愿以偿地留在了高原，只有那一株红柳长势喜人，将希望无声传递着，坚守生命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