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陌生人吃饭

姚筱琼

上午突然接一陌生人电话，说他就在报社楼下，有事想见我。电话里他自称老乡，在北京工作。
要不要见？我犹豫。最后还是见了。
一口京腔，能侃，这就是我对他的粗略印象。听他聊北京，聊工作以及文化圈的朋友熟人，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说：走，吃午饭去。
走进餐馆坐定，他又接着聊，我说点菜，他说随便。结果“随便”上来，简单四个菜，我很过意不去。举箸之间他还聊，我只好客套地打断他：招待不周，请见谅。他说：那你晚上再请我吃顿好的吧。我以为他是随口说说，也接过话头顺嘴说：下午没走的话，到家来吃晚饭。
话说过，我就忘了。没想到下午6点，人真来了。情急之下我赶紧给朋友打电话，想请她过来帮我解围。试想，老公不在家，怎好独自请个陌生男人在家吃饭？不料朋友不但不肯帮忙，还把我好一顿数落，说如果是骗子怎么办？这饭不能请，赶快打发他走。
骗子？这倒真没想过。果真是骗子倒新鲜刺激，我想看看他怎样骗我宰我，就当练练智商和胆量吧。我把这位不速之客领回家，客客气气让座泡茶，正经八板地做起了东道主。只是巧言令色中暗藏了观察和试探，防守和警惕。
这人如果不是跑江湖的老手，就是过于天真单纯，一进门，他就自来熟地嚷嚷：怎么客厅灯不亮？接着又发现客厅窗玻璃少了一块，寒风夹着冷雨正呼呼往里灌。他说：你的生存环境很不好嘛。我说对，是这样，我过去是一名下岗工人，眼下在报社打工。他顿了顿，问：有没有图钉？我帮你把窗户钉起来。我夸张地一笑，说：想不到你挺勤快。说着偷觎他一眼，发现他收起了脸上的江湖笑意，换上了正常表情。
在他的忙乎下，客厅的灯亮了，窗户也裱上一层画报纸，屋里顿时有了融融暖意。俄顷，我的四菜一汤也上了桌，他尝一口，赞道：不错，好手艺，馆子弄不出这味道。可惜没有酒。我遗憾地感叹。按照待客之道，无酒不成席，人家忙活半天，该喝口酒暖暖身子。我试探地说，你坐坐，我去买酒？“呵，别客气，我随便，不喝也成。”他说。“那就主随客便，来，我们坐下吃饭吧。哎，对了，你说是老乡，干嘛不说家乡话？”我这样说没别的意思，可他敏感地看我一眼，刚松懈下来的表情再度绷紧，他说：我从小就在外面混，忘了家乡话。哪有不会说家乡话的？我无语了，明白他这是意识到我的试探，自尊受到了伤害，采取了自我保护，对我产生了戒备。接下来，我们默默吃饭，一句话也没说。想象得出这顿饭吃得有多尴尬，刚刚还赞叹鲜美的饭菜一下子变得生涩梗噎，不是滋味。
吃完饭，我正不知如何打发他，电话响了，接完电话我借口有事，他马上识趣地站起身说：那我走了，你忙吧。我送至门口即止步，看着他走出过道，下楼梯。就在我返身关门的当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冲我说：看你工作挺累，生活也很清苦，要注意保重身体。顿了顿，又轻轻地，感叹地吐出一句话：“谢谢你的家宴。”
我愣住了。他说谢谢时，眼里流露出一种真切的感激和另一种我说不出意味的东西。就是这一丝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神情，让我思绪万端。
雨仍下着，淡淡一丝惆怅在雨里飘零。
我突然想起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甚至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是的，他是一个陌生人，对我来说。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那就是在他为我接灯源，裱窗子的时候，我感觉我们并不陌生，彼此忘了设防，忘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