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孩子还是选择了去国际学校读书。这本来是几年前就想做的决定,三年疫情阻隔,作为动词的“卷”横空出世,催熟了破“卷”而出的决心。松弛下来的友人邀约我们马上出游。
事实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要受制于许多情况,首先是目的地。看到主妇间久议不决,我老公建议去湖南郴州。郴州处在南岭山脉中段,南岭以南,习惯叫岭南。我生在岭南、长在岭南,对南岭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把南岭理解为古南越国的边防壁垒,因为没有南岭就不可能有从中原割据出来的南越古国。秦翻越南岭前,岭南不是无主地,原住民为古越族群,中原将其等统称为“百越”。一个叫赵佗的秦国名将,受秦始皇派遣,两度作为副将越过南岭征服百越。第一次是协助屠睢。秦军一如过往,战无不胜,但是,屠睢不仅带着强秦的兵器,同时也带着强秦的残酷,占领后,对百越大开杀戒,忍无可忍的百越人团结起来暗杀了屠睢。从后来南越国“和辑百越”的统治政策看,屠睢被暗杀对赵佗产生了巨大影响。再次征战岭南是协助主将任嚣。这一次不仅取得了胜利,还成功建制了南海郡,实现了治理岭南的目标。赵佗的两次翻越南岭,部份军队均穿越了位于郴州的阳山关(今骑田岭),据说赵佗本人也是从阳山关穿越的。任嚣在罹患重病后,将南海郡交给已任龙川县令的赵佗时,面授了封堵南岭关口、隔断与中原联系、建立割据政权的野心。任嚣死后,赵佗第一时间封锁了南岭所有交通要道,包括阳山关关隘,建立了享国近一百年的南越国。虽然南越国是凭借南岭的险阻建立的,但从赵佗两度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臣服大汉、做汉朝藩属国来分析,赵佗其实也明白据南岭天险并不能保南越国永久安宁。史实告诉我们,后来汉武帝灭南越国,军队也是闯开南岭三座大关入越的,其中也包括郴州的阳山关。所以,我想赵佗也知道南岭不是南越国割据政权的铜墙铁壁,但历史事实又告诉我们,南岭以南,确实躲过了秦汉战乱,并且在之后的朝代,相较于其他省份,岭南受战争的影响相对较少,这又不得不归功于南岭的岿然。
南岭也是构成岭南文化特征的重要因素。在中华大地上,以广东省域为主体的岭南文化,无容置疑是最具特色的区域文化。任何文化,都是由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历史事件等因素作用下构建的。虽然至今没有发现赵佗南下前“百越文化”的文物,但从有关典籍记载的关于百越人服饰、生活习惯、使用武器、族群相处性格等描述来看,古越族文化也有明显区别于其他地区文化的特征。秦越岭后,赵佗不仅将规范化、制度化的中原文化,通过统治机器实施到了南岭地区,同时,他汲取了旧上司激化民族矛盾的历史教训,强调要“和辑百越”,提倡汉越通婚,尊重越人风俗,促进了汉越融合,他甚至公开宣称自己是“蛮夷大氏老”,脱掉汉族的正统官服,采用越人服饰,吸收越族人为官。凡此种种,也使百越原有文化得以保留和传承,并与中原文化整合成岭南文化的核心内容。可以这么说,赵佗为岭南文化构建了框架,框架内填满了混合的汉越文化内容。此后,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又从中原带来了稍近年代的中原文化,与务实包容和灵活变通的广府文化再次融通,丰富了岭南文化的内容。而在北方多次民族大融合带来的文化整合发展变化过程中,岭南文化则因为社会相对稳定、秦汉时期奠定的基础没有被动改变,至今,中原古文化反而在岭南文化得到了很多的保护。
出行目的地商定为郴州后,我迅速在线找到郴州接待单位。这是我和我的朋友们人生第一次摆脱熟人和半熟人社会思维定势,把几个家庭的老少一起交给了完全陌生、完全未知的人去安排。平安归来后我并不轻率的得出结论:所有人为藩篱都只存在于思想之中,一旦摆脱旧观念束缚,行动松弛度就能大增。
郴州接待单位给我们推荐了包括南岭山脉骑田岭山系的仰天湖大草原和湘粤边界的莽山五指峰等在内的五天行程。可惜我们到达仰天湖大草原时,大雨滂沱,雨雾交错,没能尽情游览天湖岭、也没法看清天湖岭的真面目,聚聚散散的云雾,若隐若显的山岭,让我对“五岭逶迤”的连绵有了更多的遗憾。
终于等到莽山行程。虽然途中司机小哥已经告诉我们莽山是“一山跨两省、湘粤在莽山”的情形,但当他把我们送到莽山五指峰东大门游客中心停车场,告诉我们这个游客中心是湖南和广东共有的、中心的建筑部分就压在省界上时,我才意识到从湖南回到了广东,正站在乐昌县坪石镇的土地上。坪石镇位于岭南山脉的南麓,是岭南第一镇。游客中心所在位置是山坑的靠山一侧,视野狭窄,两侧的山头都不高不险,是些常绿灌木植被,和岭南常见的山坑没有什么两样。几百公里来看平淡无奇的山头,说实话,彼时的我甚是失望。
由于我们没有全陪导游,游客中心也没有提供解说服务项目。司机让我们跟随人流去坐索道缆车。要去索道缆车平台得先坐电动游缆车,车子沿着山坑往里爬坡,一直爬到半山才是索道缆车站台。原来游客中心是建造在这个山谷的入口处,入口虽小,坑却挺深的,难怪在停车场看不到“莽山壮”的任何迹象,南岭山脉像这样的山谷可能要用千万级数量来统计。幽深的山谷阻挡了人类的视线,“一山障目”和“一叶障目”只是“障”弊的程度不同而已。我常想,相对于群山和海洋来说,人类多么渺小,山可以让你目力咫尺阻隔,海可以让你目尽难及,浩渺而无法触及边际,虽然是两种不同的障碍受限,却是一样的看不透结果。
之前没有做过索道缆车功课,凭经验时间不会太长,哪知过了三个山峰仍然没有看到终点站,回程时才懂得要计算缆车时间,足足26分钟。这是我坐过最长的缆车,起起伏伏越过了四个山峰(全程3.7公里)。看着那些上上又下下的拖挂箱体,想到了我童年最爱玩的灯笼果(打额泡),又多了几份忐忑不安。在我老家,都没有人知道灯笼果成熟后是优质水果,居然还有一个拟人名字----姑娘果。我们粗鲁地摘下果子,撕开那薄薄的膜状保护罩,捏着绿色多汁的她往额头上一撞,果子“啪”的一声爆裂了,绿绿的汁液顷刻流满脸脸颊。玩的啥高兴呢?现在的人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非自然的玩具早已把童真湮灭。
索道滑到最后一个山峰,进入景区时的失望顿然消失,此时的景致已经能够看到远处朦胧的群山,原来莽山的美是被莽山的大深藏着的。走出缆车站台赫然看到一条缠绕在微缩莽山山体的大蛇雕塑,三角形的蛇头窜出山体,像是要袭击站立在雕塑前的游客。雕塑虽然很粗糙,但经过的游客都会驻足注目。朋友非常怕蛇,看到雕塑时说“碰到这条蛇怎么办!”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写莽山蛇的文章,有个蛇博士团队作过调查,莽山群山也只有500条数量的烙铁头,哪能被我们偶遇了呢!“那就走大运啦!”我笑着答。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下,大海捞针可能不是什么难事,在莽山风景区旅游一趟遇到烙铁头的难度还是太大的。
紧跟人流离开索道避风台向左转弯,只是几步,远山旋即映入眼帘,奇峰高耸,层峦叠嶂,最让我震撼的是多座山峰都拦腰挂着一两道灰白色丝带,显然是人类开垦的路。因为距离我们还很远,众山峰并不在一个平面上,我们仰望的视线则是平面的,所以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些路是连贯的,是串连着众山峰盘旋而上的同一条路,名符其实的天路。大家都认为那些山峰距离我们那么远,可能是莽山西门的旅游线路。因为司机介绍说莽山风景区有两个门,我们走的是东门,东门不用爬,有了东门莽山才是一座不用爬的山。我也确信那是西门景区的路,和我们今天的行程无关。就这样不思不惧也不议的边走边聊转了两个弯,居然看到了露天扶梯。扶梯是城市综合体购物商场的标配,把它安装到登山道上来,需要经历改变观念、转换思想、扩大思路、敢于创新、舍得投入这几个常常在领导讲话里强调的步骤。当被露天扶梯徐徐托举着回望青山时,我想起了关于朱德、陈毅南昌起义失败后,从广东辗转来到这里谋划湘南起义的介绍,今天,我真想听青山讲述张开怀抱庇护革命火种的那些事。
到达扶梯平台又是一个转弯,转过去赫然看到距离那些挂着灰白丝路的远山又近了,感觉我们脚下的路已经超越了登扶梯前的目标。我说,那些挂在岩壁上的路好像是连在一起的,只是视线被众山山坳分割,可能是一条盘旋而上的路。朋友正要说话,“啪!”一条黑色活物从岩石上砸了下来,正好落在我的脚下,差点砸到我的头!我本能的叫了一声“蛇”!迅速跟着朋友倒退。退出两步定神看,原来是一条大蚯蚓。在那么高的山,又多是岩石,植被也都是些千年枯荣轮回的小草、地衣和崛强的小树,如果不是缆车站台上那条凶猛的烙铁头雕塑的威吓铺垫,也不至于让并不太怕蛇的我惊叫。
一场惊吓、一阵小跑,其实已经不知不觉踏上了挂壁丝路的一头,只是这时的我们还全然不觉,正如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游山的人不多,此时的栈道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虽然也有部分悬空,但因为还有坡度,高度也还不是很高,清风阵阵吹过,不仅没有山下的闷热,还享受到了纯净空气的凉爽,脚下的路,也正像我们城市周边的步行绿道一样足够让人们漫步聊天。朋友说“一座不用爬的山可能是真的。”
又到了一个山坳转弯处,但这里有个小屋,卖垂直电梯票。司机没有告诉我们还有票要买,只是说索道票已经买了,用身份证登机,朋友上前了解后说不坐垂直电梯的话就要绕行很远,并按操作说明使用优惠通道买了大家的票。震撼人的观光电梯安装在100多米高的垂直崖壁上,随着电梯的快速升空,一个个山峰落在了脚下,至此都明白了电梯的最高处即是原先我们以为别人要走的、挂在半空崖壁的丝路。这悬崖栈道啊,固定的一头嵌到近千米高的悬崖绝壁里,就像人的单个肩膀撬着重负,恐高的我没有心理能力享受这云海漫步的高高在上的优势感,虽然栈道的宽度可以通过电动四轮车,但我只敢贴着崖壁一侧走,也劝同行不要依靠围栏照相,到后面,我熬不住了就干脆小跑起来。途中追上一对讲粤语的父子,儿子像个中学生,为父的要求其子在栈道上做个倒立让他拍照,为子的不从,跟在我后面也小跑起来,为父的追上来再提要求,我忍不住说:“亲生的啊!”
过了一峰又一峰,都不记得走过了多少个山峰,在两个山峰的凹口处我们听到栈道下有机器转动的声音,机器停下又听到有人在对话,直到转过凹口的另一边,才看到两个工人吊在对面崖壁上一晃一晃地正在划线凿崖码大钉,那危险、那艰难令我们惊心。这条栈道七八公里,是如何完成施工的啊!路上的人也纷纷议论起来。“自古华山一条路”,开发建成才三年多的莽山景区也只有一条路,在山峰间完成串行之后,朋友到电梯前直接扫码支付了下山的全票电梯款,说上山时就不该刷优惠票。
郴州归来,坐在阳台看放学回家的孩子,那飞扬的欢乐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的我,不知道将会经历苍海桑田、走过悬空栈道、被弯弯绕绕推到花甲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