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小镇,现实中已是面目全非。留下的些许痕迹,斑驳凌乱。那是生我养我的小镇,当我走在只留着半边老屋的街头,已经没人认出我。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怀旧,去重拾童年走过的台阶,去重温少年读过的课本,去抬头寻找燕子在木梁上建窝留下的印记。然而,我生长的那条老街,已完全失去了原先的模样,我已找不到儿时的足迹。一些老屋,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一些旧屋虽翻建成了新屋,但失去了原有的特色。
时代在变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自然规律。即便把新的拆了,重新盖成旧的,也不会再有原来的味道了。对急功近利的现代人来说,钱比先人多了,技术比先人强了,但要修建出原汁原味的老宅,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那老街,不改造,已没法适应现代化的生活。过去的,永远过去了。
曾经到过不少各具特色的小城小镇。 那些仿佛依然回荡着唐的诗韵, 宋的词赋的古镇,大都散落在山谷水畔。交通闭塞, 经济迟缓是这些古镇的共同特色。等到那些精明的现代人的敏锐目光惊艳于那些原色原香的“好所在”时,他们立刻意识到包旧不换的古镇在飞速发展的大时代背景下的存在价值。随之,不管是为了保留地方特色,还是为了文化旅游,或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那些古镇被刻意保存下来了。但凡这些古镇,历史上总有个把有实力的乡人,在外发达了,荣回故里。修豪宅,建花园,那是荣宗耀祖, 承先启后的大事。工匠一定要请最好的,梁柱一定要精雕细琢的, 就是那一砖一瓦也必定透着该有的时尚。 这些便是古镇的精华, 也是人们引以为傲的理由。
我们那小镇,无论是人们的思想意识,还是房子的建筑风格,都不是为了一家人或几家人,而是为了共同的繁荣。据说,小镇是有几家手工作坊起家而发展起来的,作坊慢慢演变成一个一个弄堂,小镇便有了自己的地名叫七弄。京杭大运河穿镇而过,乾隆皇帝坐船下江南时,因为我们方言中"弄"和"龙"发音相同,小镇便改了名。
小镇上的人,解放前都以做生意为主,乡下也会有些田产。小镇上的建筑,有着明显的江南特征,小桥流水,浆声灯影,青石板大街,鹅卵石小巷,青砖斜铺的店前过道,白墙黛瓦,雕花格窗。
典型的房屋,都有几进。以我家为例,沿街是店面房,穿过店面,是一个大天井。过天井便是正厅,厅上面是睡房,厅后面是厨房。厨房往后,是一个小天井,小天井内有一口小井。再往后又是正房,楼上住人楼下生活。后门出去,是公用的大院子,院内有树,夏天知了叫得很凶。而依河而建的房子,最多只有一个天井,后门出去沿石阶而下,就是河。那些人家,开了后门,可直接去河里洗衣洗菜。
解放后,每家的店面房被政府征用依然作商业使用,有些地方另作他用,比如我老家和隔壁人家,沿街的木质排门板换成了门和窗,变成了小诊所。老街和老房子很快随着小镇的发展和运河的开发而被拆除。在上世纪60年代中,沿河有很多房子被拆掉,变成宽敞的道路;在70年代初,运河拓宽,又拆掉好多房子,取而代之的是新盖的混凝土楼房,一楼是商店,二三楼是居民住房,石子路也全变成了水泥路;再后来,镇上修建了第一条马路,取名“人民路”,这一开发项目导致镇上最后一条老街的东半边全部拆掉。随着80年代落实政策,被政府征用了几十年的房子返回各家,商店搬去新楼,老街昔日的繁荣就此终结。
此后,曾经的对门老邻居,要在菜场或商店见面,大声地打招呼,诉说你家怎样我家怎样;再后来,本镇一些年轻人都去无锡城里或其他地方发展,非本镇人越来越多,外乡人外地人越来越多,老镇上的人,淹没在这些人群中。这个小镇,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风采,它的传统,它的文化,它的人们。而它的整个布局,紧跟时代快速发展的步伐,和其他集镇相比,不再有自己的特色。
运河上人工手摇的船只,被机动船取代,浆声换成了柴油机的噪声;机器声随着船只一起飞过后,河面留下的不是涟漪,而是飘着柴油的浪涛,拍打着不再宁静的河岸;运河上的拱形石桥随着运河的加宽被炸掉,新型水泥桥建成,又高又大;小河上的小石桥,也被水泥桥取代,河中清澈的流水,慢慢泛黄,河水不再能饮用,不再能生活之用;再后来,由于大量采用地下水,地面下沉,运河边,小河边,筑起了堤坝;------。
一颗闪亮的珍珠, 落入泥沙,从此失去了光泽。
现在有一些有识之士,正致力于小镇的改造,运河两岸,已出现了新的生机。仅存的半条老街,门面也重新进行了复古装修。小镇是否会重新放出光芒?不得而知。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即便义无反顾地回去,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古老的小镇,有数不清的故事,深深的埋在青石板底下。我只想把我经历的和听到的一些小镇故事写出来,以寄存我的成长环境及过往的生活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