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5.12汶川地震始,每当我卧薪尝胆,奋发图强,过得充实而又有意义时,就会来一波地震,警示我,要抓紧做事,策马奔腾,尽享平淡人生。一气之下,我又离开四川成都,跑到澳洲墨尔本来了。
家里的后花园,两百平米,没有花,有草,草上小露珠,闪着刀锋般的光芒;大露珠,射一圈针尖般的光针。都不叫后草院,只叫后花园,可见胡说乱道,全球大同小异。后花园平平整整的,碧绿如茵,确实如茵,长得很谦虚,很规范,很喜人。但是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很无奈,很杂乱,很忧愁,好像世界欠我一个天堂似的。
初秋雨水多。只消几天,青草就骄傲起来,扬眉吐气,翻身得解放的样子,淹没了我的每一步足迹。二三十天,长疯了,达半腿高。有事干了,这就好!以往知道,除草剂没有大用。现在我一把一把拔,一下一下撬,手都麻了。忙了一天,效果不是很好,根系实在太强大,只是把草拔短了,相当于“腿斩”而已。老天爷还帮了忙,雨后的土地比较松软。知道了草的厉害。不想每周除草。
以前我在国内,当过业余农民,庄稼地里长了杂草,都用锄头,连根挖掉。草不算多,比较简单。彼一时此一时啊!
之前的几天,在公共区域,除我家和左面邻居的草。后来收到市政来信,说我的前院外面,草太高了,催促及时处理……已经处理了它不知道。左邻是俄罗斯移民,万年不除草,因为他家前院根本没有草,全是防草沙。但他家公共区域的草,一直都是我帮着除。估计也收到信了,被训斥了。哈哈哈哈!有时候,上级真有点伟大光荣正确呢,不歌颂不行;否,则它有权不高兴。右邻不错,是当地人,除自己分内的草外,还一直在帮他的右邻除草。我们都是活雷锋。咦,那家俄罗斯移民,不会继承大国沙文主义传统,蔑视我家的独立平等地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甚至粗暴干涉我家内政,损害我家利益,侵犯我家领土主权吧?果真这样,我将采取紧急措施,强化边界管控,前推防范部署,加强针对性训练,保持高度戒备,有力维护我家领土主权和合法权益。邻里的和平与安宁,事关居民区的稳定,符合两家和全体居民的共同利益。每个人,都应该推动邻里关系的健康发展啊。仔细一想,澳洲的社会和谐,不是个人做了很多,而是很多人都做了一点点;不是个人学雷锋,而是人人依法办事,依法生活,各司其职。不必太担心。
隔三五天,后花园又是一地茂密的草,长势欺人。坚持拔了几次,撬了几遍,不得不向杂草投降。打电话问了几家Weeding公司,报价一律好几百澳元,抵得上我两周的生活费了。不干!
澳洲劳动力奇贵,拉壮丁是拉不到的。没有良策。体能差不能怪社会主义父母,点子背不能怪资本主义制度。赶紧去购物中心,买了一副手套,和一把肥厚笨丑的镰刀——挑选不出乖的,回去就割草。年过半百,还没正规使用过这种武器呢,算是填补了一项人生空白,应该高兴!当地人无论贫富,都崇尚自己动手,解决所有难题,会割草,会打理花园,会修理管道,等等。一般小事,以掌握了生活技艺为扬眉吐气,为喜,为能力超强;以花钱雇人为不好意思,为傻,为脑子进水。这是一种良好的社会风气,我应该与之同步。
弯腰,揪住草,拉紧,看准,镰刀对准根部,使劲割!唰唰,唰唰唰,噢,噢噢,很顺畅啊。看来不管是刀还是别的什么,丑没关系,只要实用。年轻时,同学里有好几个,在校期间无人问津的丑姑娘,一毕业就接连快速嫁出去了;而乱人心魂的一个祸水校花,多个班花,至今都没有成婚,担纲了剩女,道理就在这里。那么这把镰刀,也可以归类为心灵美。接下来就放弃摸着石头过河的过时办法,直接从桥上走——一把把揪,一刀刀割。很见效!嘿嘿——黑!天黑了。已流下四五斤汗水,不在话下。
回屋歇息就不想起来,差点死在板凳上坐起。睡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又一晚上。软得如同瘫倒的蜡烛。腰部麻木,空虚,感觉肩膀直接连着臀部,没有腰了。“好像身体被掏空。是不是肾透支了?快用汇源肾宝!”可惜家里没有!
等腰重新长好后,急急忙忙奔赴后花园视察。双手叉在腰上,高踏步转圈。也许大地主刘文彩以前就是这个款式。但立刻遭到了残酷一击——视觉效果差得没有底。主要是,草茬不整齐,七高八矮,比狗啃的还糟糕。也好,草矮了,便于除草机张扬个性。还真是。很快,推着机器,步步扎实,走遍了后花园。地上变得湖面一般平,也像足球场,规范而喜人。
明天又做什么呢?
后花园在别墅西边,只长草,算是生地。我决定以自己为核心,全面实施西部小开发,将其提升成熟地,种菜。想起,在祖国,地下资源属于国家,祖坟下面的古董也属于国家。老实人挖到宝贝,上交受表扬,隐匿遭惩治;高手隐匿得好,既不受表扬,也不遭惩治。可气的是,上交不叫上交,叫捐献,有关部门只发给“捐献者”一面锦旗,另“重奖”1000元人民币(每次不同)。
关于澳洲社会,最大的感受是,你的东西,例如房产、土地,永远是你的。在伟大祖国,我家从秦始皇的爸爸起,就是农民,一直都有自己的土地。突然,我家以及所有人自古以来就有的命根子,全部变成国家的了。还好,孩子固执地跑到澳洲,又买回来一点。真是大快人心事!现在,面对这块拥有永久产权,而不是70年使用权的土地,我决心,教育孩子,不再为社会主义无私奉献一辈子了,改成替资本主义有偿奋斗青春期,单靠遵纪守法,胼手胝足,劳动十年二十年,一发财就赶紧买土地,活出劳动人民的尊严来。反正土地不是国家的,是私人的;反正国家绝不会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反而要靠这部分先富裕起来的人,带领大家走共同富裕的资本主义道路呢!
首先,我要自主改变土地的使用性质,且不忙种菜,挖,深挖,掘地三尺,甚至三丈。目的是探宝。一旦探到了,统统归我,不归国家。虽然这块地以前是澳洲的,但现在是我家的,而不是国家的!在私人土地上,老大是我,不是国家。“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强制拆迁?强制收缴?天外鬼话!你以为资本主义有那么“优越”呀?
不过还是要提防,土地是孩子的,产权属于孩子啊。嗯?也好办,谁胆敢无视中华民族的孝顺传统,抵抗我灌输的几个蠢得要死的典故:愚公移山、铁棒成针、寒窑守节、埋儿奉母等,我将倚老卖老,撒泼!实在不行,不惜增加经费,果断依照家法维稳。财宝归我,家天下就稳,归你,家天下就不稳,我就要起来革命。老子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让权给你,当然由我说了算。这是所有革命者的心声!
嗨嗨,闲话休提,开始深挖!
哎呀,太阳越红,越不是什么好东西。才挖了30分钟,胳膊就酸了麻了胀了。就当作是进了健身房嘛。身体弱,最该顶着红太阳锻炼。结果,腰部又消失了,双肩直接连着臀部。事实曾经无数次证明,如今又再一次证明,我不适合从事体力劳动,而适合担任国家的大干部,坐上主席台,指挥甚至摆布那些,宇宙命运共同体里的壮劳动力挖地呢。那好,罢工,等着伯乐来骑我就是。
宝没探到,菜也几乎没种成;种是种了点,它长不过草。
没几天,草又起来了。春风吹,它不生;夏风吹,它不生;秋风吹,它才生。人懒到一定境界时,脑子还是蛮灵光的,我打起了宠物兔的歪主意。
宠物兔原本不是我的,是年轻漂亮的华人朋友汝卡妮的。
汝卡妮,微信妈妈群常务副群主。挖掘到我新当了外公,立刻拉我进群。妈妈群里钻进一个毛胡子大叔,还属于社会闲杂人等,居然没有群员觉得奇怪,这真是很奇怪。我受到极大尊重,就积极发言,踊跃写帖,觉得这样,才对得起妈妈们,以及小宝贝们。有一天汝卡妮们在群里交流“购买日本国旗”的经验,甚至公布“维多利亚大市场的日本店,国旗质量最好”。我很不高兴,终于忍无可忍,问:“为什么不买中国国旗,要买日本国旗,还买那么多,打算子子孙孙挂下去呀?”引来起哄和嘲笑。都不再理我。晚上读书,看到,中国老百姓,曾把日本国旗叫作膏药旗。突然明白,女士们,不是要买日本国旗,而是要买卫生巾。哈哈!哈哈!
汝卡妮有个国内的男朋友,网名穿内裤,后改为了挡中央,被网警约谈,要求他改回去。这事不知怎么闹腾的,把一对恋人闹分手了。为解心烦,汝卡妮从宠物店购回小兔一对,放养在郁郁葱葱的后花园里。她生了孩子后,作为单亲妈妈,整天窝在家里,忙得披头散发。每次看见她,都感觉是刚从洗手间里出来似的。后来,汝卡妮实在扛不住,就带着孩子回国,找母亲帮忙去了。隔半年,归,发现后花园里出现许多洞穴,花木草坪已经被糟蹋得像海啸沙滩。宠物兔们携家带口,神出鬼没,根本数不清数量。不过算它四世同堂,那是错不了的。正在堵心,邻居又送来几只走失的。够呛!在澳洲,宰杀食用宠物是违法的。只好找我救驾,分了四对毛肉团给我。
生活,就是每日的细碎劳作。好在我如今根本不除草了,什么地方草长高了,就把放风的围栏移到那里。宠物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第二天草就矮了。那是从中国进口的兔子。为什么以往,兔子身上的传统文化和美德,常年不显灵,到了我手里,忽然就大放异彩了呢?这是值得深入研究的大学问。
想回故乡四川看看。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后,《成都晚报》用通栏标题公告:《不肯定四季度不发生强烈地震》。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免得把人心搞得更乱。几千次余震不算,似乎安稳了几年。2013年4月20日8点,才起床,房子摇起来了,是泸县地震。2017年8月8日21点19分,九寨沟地震;同年9月30日14点16分,青川又地震了,好强的感觉。都隔这么久了,应该安全了吧!正准备动身,2019年6月17日22点55分,宜宾市长宁县发生6.0级地震。心想再等等,刚震完,不会再震了,它也需要歇歇,不可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艰苦奋斗,连续作战。可是,才隔半个月,7月4日10时17分,宜宾市珙县就发生了5.6级地震。每一次,成都都有大动静,所谓动静,就是房子抖,跳;例如5.12大地震,我家的房子,明明是不动产,结果变成了动产,而且动得凶,又抖又跳,长达3分20秒。等于家常便饭。算了,别傻乎乎地回去吃地震套餐。还是在澳洲,守着花园,早中晚,闲庭信步,安心,安全!那时还不知道,躲完地震还要躲疫情,而且一躲就是三年。
2023年1月17日載于澳大利亚《联合时报》原创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