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还在冬季,笋就冒芽了。腐殖土里,新新的,鲜鲜的,嫩嫩的,很小一个颠,不注意看不见。扒开土,粗壮的新芽,纯洁得一尘不染,不像凡间之物,而似仙家宝器;或似,童子的阳具。
春天,嫩芽继续长。长大了,地上啵啵冒笋子,爆炸似的。笋子包着壳,就不新不鲜不嫩了。乡亲们形容男女亲嘴,最爱说亲得像扳断新笋,脆响。是吗?倒想试试!在林盘里扳笋子很有意思,一边扳,一边观看雀鸟。这时竹颠上的老鸟会着急,来回胡乱飞。枝上尽是小黑点,老鸟一飞,小黑点大都变成雀鸟飞走了。一下一下,牵动了竹枝,竹叶上的水珠滴一串下来,像是落雨了呢。
竹笋脱壳后,春也老了。夏天一到,笋子成年,变成竹子了,长出不少新叶。竹林涵养出清风,风一动,沙沙响。阳光把影子投在地上,四处乱晃。小狗就去捉影子,捉不住。盛夏,新枝新叶多得不得了,把阳光吸尽,使地面潮湿,荫蔽,甚至黑暗。凉气逼人。竹林里斜牵着几丝光线,是绿色的,水珠们从一张张叶子上往下敲,猛地敲进脖子里,让人一抖。到了晚上,天黑定了,是摸不着底的黑。有点吓人!
秋天来得很慢,老竹叶干了,被风拉扯,飞落而下。以前竹叶是燃料,都要扒回家;后来是废料,在地上铺成厚笃笃的一层。晴天走路会打滑,雨天则陷脚。
冬天。落雨了。瘦雨,小雨,叫作“磨刀雨”。不怎么下雪,不是完全不下,偶尔下,很小。竹子掉了叶子,又被打湿,光光的身子弯了,地面明亮了许多。林盘里照例有人户,老两口,只求肚子饱,身上暖,能遮风避雨,有儿子,有一副枋子(棺材)。还有小两口,一个娃娃,一巢猪,两三只羊,一窝鸡,一家兔,一条单身狗。冬天轻闲,人怕冷,冷风厚,棉被薄,都起得晏。屋檐下晾着红苕藤,玉麦,烟叶,红椒,尿布,花内裤……这么美丽的景致,简直像瞎编的。
竹笋又躲在地里,时刻准备着发芽。
哲人胡金良说:老君之道是自然之道,阴阳之道,是真道,是天道。孔孟之道是处世之道,牧民之道,是假道,是人道。所以我敬老君,反孔孟。竹林盘自然,真实,天趣十足,我非常喜欢!但,故乡再美也留不住游子的远行。离乡久矣。很多年前的事物场景,现在想来,恍若梦中之梦,让人伤感。
《故乡翠竹》获2022年澳大利亚竹環境藝術周竹主题征文获奖作品第一名,载2022年10月18日《联合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