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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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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不懂夜的黑

作者:甘红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0085      更新:2022-07-06

       作为一名教师,每天和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欢笑,在教室里传道授业解惑。看到外面世界里藏在黑暗中的另一种生活,十分惊诧。
       好友田田邀我与她一起游江浙五地,第三站是苏州。我们从携程网上订了一个古屋民宿,靠近苏州古老而又著名的平江路。看房间照片十分漂亮,红木的窗花格爬满繁盛的凌霄花,巨大的凸窗上铺着精致的榻榻米。房中间摆着茶台,两头是两排红木书柜。精致的茶具和相对的两个大蒲团让我浮想联翩——晚上和好友对坐畅饮,品茶如酒,该是何等惬意。
       第二天,待我们兴冲冲从火车站打的士来到地址附近,却怎么样也找不到这个民宿的影子。而店主已经失联,无论我们怎么在携程上联系他都没有回应。就这样,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我们如无头苍蝇一样,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我们开始问偶尔经过的路人,经过三位热心人的指点,我们终于转入一条幽深的小巷。青砖铺的路面,窄窄的,难怪车子进不来。路两边是围墙或当做围墙的一丛丛植物。我们从这头走到那头,还是看不见我们所订旅店的招牌。情急之中,我们看到两个穿着拖鞋的姑娘,提了两个打包盒过来,赶紧拦住问路。姑娘说她们也住这个民宿,又狐疑地看看四周,问我们:“你们没有联系房东老板吗?”我们解释了一下尴尬的状况,随她们来到一道小木门前。姑娘们在门上输入进门的密码,用力一推,门开了。我们彻底走入了黑暗之中。前面的姑娘没有制止我们跟上来,倒是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叹口气说:“这家人小气,楼下,院子里,楼梯间都不怎么开灯。我们也没有见着老板,是他给了我们进大门的密码,房间都没有人收拾呢!” 我和田田听得满身冷汗。我们算走运,遇见她俩吃完饭回来,否则找不到地方,进不了门。
       走上昏暗的楼梯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过道墙壁上挂着的一组国画。靠墙的一副荷花下面有一张红木长案,上面摆放着一些大气的木头和陶瓷摆件。这时,从我们所定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着短袖T恤,短裤,穿拖鞋,耷拉着头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面无表情,他说他是房子的主人。房子是租给了别人做民宿的,可以给我们房门钥匙,其他服务,免谈。他再三叮嘱说,要关门口过道和楼梯间的灯。然后哼着小曲,“哒哒哒”地消失在阴暗的楼道里。我看了看他所说的灯,心想,这样昏暗的灯可以直接不用开的。待他转身下楼,我们拿着他给的钥匙准备开门进去,看到门框上贴了一醒目提示,上面赫然写着: 请关闭手机。我愕然。我不是手机控,可是这里一不是会场,二不是考场,三不是飞机上,如何却要旅店的房客关手机呢! 莫非他怕我们可能响起的的手机铃声影响他悠闲而宝贵的睡眠?然而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心情计较这些了。这时候二手房东联系我们了,一开口就说怎么没有打他电话,问入住了没有。他说携程上的电话留的是不用的号码,省得电话多,麻烦。我们若打那电话是联系不到他的。他居然忘记给我们留一个可打通的电话,更不记得给我们进门的密码! 好友田田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平日里最文明礼貌的她这时候都开始喘粗气,想要爆粗口。强忍着胸口想要喷薄而出的怒气,我们描述了我们刚刚经历的窘境。他听了,没有道歉,没有内疚,告诉我们进出门的密码,挂了。我们精疲力竭扑倒在床上,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田田说,这种民宿都是提前付款,要退房要提前几天,还要扣一半的房费。这些民宿,生意做得好霸气!
       没有好心情,我俩粗略洗漱一下,出去吃了点东西就回来休息。楼下的大堂里隐约可见一个白衣鹤发的老者,弯腰驼背坐在靠后墙楼梯下面的一张桌前,口里念念有词的模样,手里悠闲地拿着毛笔,桌面上摊开的纸上似乎有一副国画。我们进门的脚步声、说话声并没有惊动他。大厅里暗暗的,唯有那一个角落里的一盏台灯,透出点昏黄的人的气息。我想,等明天我有精神了,来和这老者攀谈一下。  
       第二天一早,旅行社的人催我们赶紧出发赶到留园门口集合。我们冲下楼来时,只见楼下大堂原来是一个佛堂,红木高台上供着很气派的佛像,摆有香烛贡果等,原来这屋的主人信佛。院子里一片静谧,几个大阳伞罩着一些桌椅,右边是厨房,堆着些许碗筷。田田说这是别人吃斋饭的地方,斋饭是这里的特色。我恍然大悟。
  晚上回来,我说起想要去见见昨晚的老画家,田田莫名其妙地说:“你眼睛近视得这么厉害! 明明就是那个中年的房主人,哪里来的老画家!”原来在昏黄幽暗的灯光下,我的眼睛靠不住,那一幕或许是心的感受。那个面无表情,拖沓小气,有很大一栋老宅子的中年男人,在黑暗中过着富足的老鼠一样的悠闲生活。在我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是一个身体佝偻,满头白发的老人了。
      上得楼来,我站在过道的一排字画前。画很随意洒脱,没有特别好的构图,甚至有些挤,全无一点取悦人的模样。我与画对视,忖度画画的房东是个怎样的人,这个古旧的民宿于他又意味着什么。他有钱,有一栋古楼,满房的高档红木家具; 他很小气,对于关灯这样的事也会再三叮嘱; 他有时间,但他不打理生意,房子租给别人做民宿,自己弄一屋子字画;他信佛,穿着随意,生活随性,不理“红尘”,毫无生气。
       我不由得想起在英国留学期间遇见的一个叫Tony的中年男人。他整日无所事事,在布莱顿的街头巷尾溜达,一脸开心的样子。碰见的次数多了,大家和他慢慢熟了。他就主动和我们说话。看他年纪轻轻,健健康康的样子。但他自己说他有病,不能工作,住在政府提供的公寓房里,每月有450英镑左右的生活补助。他说上班有什么用,赚得也不多,他也不用很多钱。他讨厌劳动,讨厌一切高科技的东西。我们几个同学一半基于好奇一半基于口语练习的需要,请求去他家里参观了一下。他没有拒绝,爽快地带我们回去。一打开门,一股酸臭味扑来。走过一个摊放着吃了一半的意面盒的水泥过道,我们看到客厅里一地的脏衣服一直从浴室,从过道旁一个破了门的壁柜里延伸出来。他满不在乎地说:“犯不着洗这些,没衣服穿了就去慈善商店买,二手的衣服,别人捐赠过去的新衣服,都很便宜。”又笑着说,“如果钱花光了,这些衣服里还有一些不太脏的可以挑出来穿。” 厅里有一把翻过来的皮沙发,破了很多洞,露出里面的木架。他嫌麻烦,不想去扔这个烂沙发。话说扔大件垃圾是要付垃圾处理费的。客厅靠右边是一地的碟片,一个CD机。他很抱歉地说,机子坏了,否则可以听歌的。没有窗帘,落地门窗的把手上挂着一把吉他,我想拿来试试,仔细一看,断了两根弦。他指着厨房说:“你们要喝水吗?没有饮料,有杯子。”我走进厨房,看到各种吃剩食物的盘子,粘着污渍的勺子,叉子和杯子,堆了一地。一个小冰箱,放在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上,坏的。没有动这些,我打开龙头,喝了一口水。欧洲这边都是直饮水。Tony说他就这样生活,轻松,自在。他倒宁愿自己的病不要好,那些政府机构介绍给他的工作没有一个他想干的。我们目瞪口呆,这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不用谈诗和远方,一个人如果不用有尊严地付出劳动,参与社会工作,至少可以干净体面地活着。他说有什么意思啊,有一天厌倦了,他要架着一艘木船去海上漂,漂到哪里算哪里……。
       良久,我把自己空洞的目光从这些字画上收回来,慢慢走回了房间。我何须去思考别人的人生,生活岂能千篇一律。有人靠着政府补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有人继承大笔家业过着富足无虞的日子;有人生于困境,一生无望挣扎; 有人努力拼搏,走上巅峰……。是选择热情似火地燃烧,还是放任颓废地腐烂,历史的洪流总会滚滚而过,带走一切痕迹,留下更光明亦或更灰暗的将来。
       住了两晚,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和那位隐在黑暗中的冷漠面瘫房东再说一句话。也没有见着那个打过唯一一次电话来的无良二手房东。过几天,我想起要和他聊聊他那奇葩服务的真实原因时,拨过去的那个电话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就这样,我失去了与他们唯一的交流途径,无法探究他们如此行为背后可能存在的深层原因。
       阳光射入窗台,电脑里那英那略带沧桑的歌声传来: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
       无法想像对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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