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知青小黄响应上山下乡号召,插队到信阳固始县青年林场当护林员。林场处于固始与安徽霍邱交界地,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可谓飞禽走兽的天堂。
由于林子大,林场规定分组巡山,每组二人,互为照应,夜间以打手电频次为联系方式。入冬后,各种小动物匿身巢穴,狼把目光瞄向人烟处,袭击牲畜家禽不再猥头猥尾。
一夜,月黑无风,小黄出营地巡山,走出不远,发现前面有一团黑,似在慢慢蠕动,疑惑之下打手电照去,看到一头猪晃在夜色里……
林场炊事班养有几头猪,等到春节时宰杀,改善职工生活,跑出来的猪是最大个那头。牲口怎会在这儿呢?小黄在脑际打个问号后,准备与同伴把猪撵回去,未待近前却瞥见两点绿光,疾如寒星,借着手电亮光仔细一看,惊得两人毛发竖起,发出紧急求援信号。
他们遇到狼赶猪了。一头样似驴犊的野狼贴于猪身一侧,嘴叼着猪耳朵一边往前拽,一边不停用尾巴甩打,赶猪往前挪动。小黄顿过儿神,随手拔出挎腰里的军刺,朝狼边打手电边喊打,狼却没有一丝弃逃的意思。
队友们赶来后,大家齐吼威吓,投掷石块驱赶野狼,打算撵跑了事,岂知狼一个扭身动作,突然咬定猪脖子,一下子将其撂倒在地,直到猪不再哼叫动弹才松口而起,之后,走走回头看看,淡定得叫人发怵。
开初,狼未发威,大概是怕猪死了拉不走它,这当儿下狠手算做一种报复吧,可以想见狼性的决绝。狼回头不是报仇,就是报恩,但鲜有报恩例子。
小黄在知青群中算胆大者,体格强壮,自从遭遇了野狼,他人变得敏感起来,老觉得林场周围有狼影子晃悠,出门总先打好解放鞋绑带,别好他那把军刺。
公园笼子里的狼诠释不了兽性,只有同狼打过交道的山民才说得清狼的走势,而引发我寻狼踪脉的念头,除了这个故事,再就是一首童谣的诱惑:
日头落,狼下坡,
赤肚孩,跑不脱。
七几年,在我们老家山区,狼是个恐怖符号,尤其夏季,澧河堤上老有一堆堆人纳凉,把关于狼的见闻扩延着说,无形中加剧了孩子们的恐惧,每每似唱非唱地吼起这首童谣,一蹦一跳地回到各自家里。
是时,村上只有大队头头家院墙门楼镶了青砖,一般人家,即使有院墙也不过平腰高,或用石头垒垛,或由麦秸拌泥夯筑;院子出口,有置栅栏的,有不设挡子的,反正家里没招贼的玩意,贫穷弱化了防御意识。
村民唯一上心者是家禽牲畜。有个打鱼汉子,夜间到龙王山潭窝撒网,捡到半条留有齿痕的羊腿,估摸着野狼就在附近盘踞,用渔网裹上自己匆匆返回了村里。
听老辈人说,渔网经过猪血或牛羊血浸泡后,在蒸笼里蒸上一遭,有辟邪驱魔作用,狼见了也不敢近前。我奶听说狼闹得凶,不到酉时便关好鸡圈和羊圈栅栏,遇有邻居小孩来喊我出去,她老用一句话打发他们,“睡啦——”。离开家乡后,野狼于我不再有威胁性,城市有她自己的光圈,凶兽与魔鬼只存在于童话书上,童稚的眼神失去了最后一丝惶恐。
2016年春末,我到鲁山闲逛。四月山草掩蔽了黄土的色调,雨后泥土气息裹挟着草木青味,从林莽中泛起,一缕缕飘出来,沁人心脾。 听得水鸭呱呱声,禁不住环顾山中人家,几处院落镶着瓦蓝,镶着楼阁,生活改观,房子是一种暗示。蹲下来,掬一窝河水入口,清怡到心底。接着,挽上裤脚蹚到河心,鹅卵石于脚底滑腻感,通泰了周身经脉,激起流连的欲望,几度趔趄后,我坐上一块凸出水面的乌石。
太阳悬上头顶时,一位大伯驾驶农用摩的而来,赤裸上身到河边洗漱,背上的汗珠从脊椎窝淌到裤腰……
两人话匣子打开后,狼的慨念不再抽象,在我脑际现出一个嗜血魔头的面目,犹似无常鬼飘忽,又有土匪的凶悍,闹腾起来,猪牛战栗,驴马噤声,村民夜里不敢套牲口赶车上路。
有个叫黑奎的人,有一天到山上割草,突然感到有软绵绵东西搭上肩头,偷眼看见是只毛茸茸的狼爪,暗自吃了一惊。黑奎祖辈住在山窝里,有一定见识,不回头给狼机会,因为狼从背后袭击人,要的就是人回头瞬间,这样可以下口咬定脖颈,一招致命。
稍作镇定后,黑奎悄然背过手里的镰,忖着狼腹部自下向上划去,狼嗥叫着逃走了。黑奎一口气儿跑回村里找来几个后生,循山上血迹寻到一个石头洞,见那只袭击自己的狼横死地上,被开膛破了肚,一窝狼崽打着热闹。
老伯时正年轻,参加过集体捕狼,这一回屠戮狼崽,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狼被打上自私暴戾的标贴,悲催在于它的贪欲,饿肚子的时候凶,吃饱喝足了未必不暴掠,其兽性使然。
狼销声匿迹后,大人唬孩子不哭,不再喊“狼来了”,而拿人贩子当狼诈唬,诠释了狼存在的另一种形式——化身拐骗子。意大利诗人但丁在其史诗《神曲》里,把母狼当做贪婪和欲望的象征,与东方文化意向暗合,或然圣人窥透人性秘笈而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