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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万松浦:把心里的园子筑好

作者:王雁翎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72      更新:2015-03-07
文/王雁翎

去万松浦,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这个心愿萌发于读张炜先生的《筑万松浦记》,那个“冠盖相连如雾如岚”的万亩松林中人与鸟兽草木共处的氤氲世界,一直弥漫在我的心头。
  七月,偶得机缘,我终偿夙愿,来到向往已久的万松浦。
  
  盛夏的万松浦是个浓绿、安谧且清凉的世界。
  阳光透过茂密挺拔的黑松、白杨、槐树、云杉、银杏、梧桐,撒下一地斑驳跳动的金黄光影。空气中溢满了清冽的植物芳香,深吸一口,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番。一个恢弘的旋律在空中回环,循声觅去,原来竟是从草丛中一个个手握吉他的小松鼠雕像里传出,惊奇,莞尔。前边路旁闪现一盏石桌、几张石凳,想起张炜先生所说可携好书一本清水一瓶于林中有一日好读之乐,此处便是了吧?那是何等令人向往境界!
  有不知名的大鸟在林间呼啦一声倏忽闪过。
  清风习习,片片叶子舞动,涨潮一般哗哗响。
  我惊奇地发现,竟然有点点黄叶随风飘落。
  是的,即使在盛夏,也已经有早熟的金黄的落叶了,缤纷落雨一般,飘向如茵的草坪。我伫立一旁,悄然凝视。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眼前这种情景参差仿佛。
  我久已向往的大自然那种无言、自在的静美,竟在这瞬间福至心灵,不由怦然心动。
  一直以来,我虽身居城市,却十分向往自然山水的自由通脱。套用怡红公子一句话“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我是到了自然之中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见花花可亲,见草草可爱。
  此刻,置身万松浦中,那种心灵的松弛惬意,岂是现代都市红尘中可得?
  但我知道,万松浦绝不是个供人休闲娱乐、放松身心的世俗场馆。张炜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当初筑书院于此,是有其接续传统、创新未来的大文化理想的。
  万松浦是国内第一座现代书院,是一处藏书访学和研修之地。
  她是诗的世界,文学和思想的殿堂。
  
  书院的副院长田连漠先生,是徐福研究专家,讲起徐福东渡种种,如数家珍;陈占敏先生,是书院目前唯一的驻院作家。两位蔼然长者,还有书院办公室主任、胶东的帅小伙儿王海东、资料室的陈沛先生等,带我参观书院。
  办公楼、第一研修部、第二研修部、学生与员工公寓,这些建筑掩映在绿树丛林之中,各具特色,又浑然一体。在万松浦中行走,你会感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无不萦绕着一股素朴、安宁、庄重、典雅的气韵。这正应了书院影壁上的四个篆体大字:左“和蔼”、右“安静”,像一个无言的叮咛,抬头是它,低头还是它。
  而影壁的中心则是院长张炜先生的题词:“这里人人皆诗人”。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热烈与浪漫?
  进入高阔的办公楼大厅,迎面兀立一截灰色的砖墙,素面迎人,无一丝装饰。左侧有书院自办的《万松浦简报》,图文并茂,报道了书院开坛以来所举办的一系列重要活动。右侧上方高悬孔子、孟子、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朱熹、鲁迅的画像,这些中国思想史、文学史上的巨擘,以他们超越时空的存在,显示着书院的精神传承。“书院如果不守住中国文化之根,那就非常可疑了……中国的文学必然是从自己的沃土上茁壮而生的”张炜先生如是说(《书院的思与在》)。
  也许是张炜先生小说家的声名太盛,他同时还是个热烈浪漫的诗人,人们却所知不多。曾经在唐晓渡的文章里看到张炜先生口出“狂言”:“60岁时必成一大诗人。如果不成,就硬成。”可见张炜先生对诗歌的狂热野心,令人感佩。我相信正是因为张炜先生的爱屋及乌,万松浦才设立了国内第一家诗歌博物馆,为古今中外的诗人们建立档案,同时也收藏造访万松浦的诗人手迹。2005年9月,万松浦书院与英国湾园合作,搞了一个中英诗人诗歌交流活动。杨炼、西川、唐晓渡、翟永明以及英国诗人朱利安、波丽等应邀出席。宽阔的露台,宝石蓝的星空,朦胧的月色,海风拂过激起的松涛呜呜作响,诗人们把酒邀月,临风颂诗,诗兴遄飞,那是怎样一个美妙的诗歌之夜?我在第二研修部小餐厅的墙壁上看到有诗画的痕迹,想必是诗人们的即兴涂鸦。其中有张炜先生的笔迹:“明月清风难抵挡,吾辈有缘共祝酒。忆想当年原野梦,而今如是谁人羞。”
  而今,而今露台空旷,诗人已去,只有绿色的藤蔓植物在风一样恣肆蔓延……
  生活在万松浦,就是生活在诗中,不经意间随处皆可与诗相遇,与诗人作家们相遇。整洁明亮的走廊,清风拂动洁白的纱帘,温煦的阳光照耀着一长溜相框。我在其中看到了韩少功、张承志、迟子建、方方、多多、杨炼、西川、张新颖等当代作家学者的身影。而在岑寂无人的楼梯拐角,也早已有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卡夫卡、福克纳、索尔贝娄、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苏珊桑塔格、鲁迅等中外大师的照片和名言在此等候。蓦然相遇,你不由肃然起敬,瞻仰他们或沉静,或忧郁,或凝重,或犀利的面容,念着那一段段哲理名言,你仿佛感到他们就在眼前,正在看着你,你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哦,他们是万松浦不在场的教师,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我在略萨的照片前站立,反复念着这段话:“一个没有文学的社会,或者文学在社会里作为不可言说的嗜好而置于社会生活的边缘,以及几乎变成是有强烈派别意识的信仰,那么这样的社会注定会从精神事变得野蛮起来,注定会危及社会本身的自由。”
  多么意味深长的提醒!
  
  张炜先生是《天涯》杂志的老朋友了,见到他,我自然转达编辑部同仁对他的问候,他说我们的约定还没实现,我一直记着呢。他指的是万松浦与《天涯》杂志合作搞活动的事儿。
  刚刚出版了39卷450万字的长河小说《你在高原》,张炜先生显得有点虚弱,一问果然,在吃中药调理。但一落座,他马上就成为话题的中心,“羞涩与温柔”(张炜先生一篇散文标题)也一变而为幽默与生动。齐人爱幻想、尚自由,好言怪力乱神,不愧蒲松龄后人。在座诸位果然津津有味谈起乡村原野的狐仙精怪,龙口诗人赵剑平先生说起夜宿万松浦种种怪异之像,张炜先生说没错,我也经常深夜听到楼顶有大鸟的踩踏之声,哐,哐,哐,有力极了。我们人类占了人家鸟的家园啊。一阵默然,张炜先生又模仿起猫狗神态惟妙惟肖,举座皆欢。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时间上,说起现代人时间飞逝之感,张炜先生又有一番妙论,他说时间就像牛羊,我们要像看住牛羊一样,看住自己的时间,让每时每刻都过得有感觉有体会,自然就觉得时间慢了、长了。
  最后,张炜先生问起我对万松浦的感受,我说这里简直就像世外桃源,中国之大,好像只有这里能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他笑了,说,万松浦也不是世外桃源啊,你没看四周起了那么多高楼吗?是啊,我正为拍照时取景框里总难以避开的那些高楼而沮丧。张炜先生又说,现代人已经无处可逃了,只有把自己的内心修葺好,把自己心里的园子筑好啊。
  
  离开万松浦时是清晨。
  微风吹拂,杨柳依依。
  汽车带我穿过重重高楼的合围,离万松浦越来越远了,我忽然想到:万松浦不是世外桃源,她是汪洋中的一艘船——
  一艘高举精神航标灯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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