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检查信箱,里面有节日活动的邀请函。黄色,上面印了一个女巫,搭着披肩,泪流满面,下巴伤痕累累,像个人质似的。今天,10月31日,万圣节,西方的传统节日,看上去,很像中国的鬼节(农历七月十五日)。据说次日还有更重要的内容:为故去的亲友扫墓。这又像中国的清明节了。
下午,阿圆妹妹扑到镜子前,画了两道红彩的脸,全是笑,对她的节日小衣小裙表示满意。小衣服有托肩,小裙子圆圆地蓬开,穿上,像个缩小的胖公主,充满怪趣。小孩子都可爱,怎么穿怎么有意思。 太阳高悬! 小小的阿圆妹妹,会走路,会跑动,说话还不利索,能顺利发出单音节,勉强发出多音节。
这么个小玩意儿,终于可以,由家长领着,提着南瓜小桶,含着大板牙奶嘴,晃晃悠悠,兴致勃勃,到社会上去混了。哈哈!头天在家里刨南瓜灯时,家长就“教唆”妹妹:“我们去讨百家糖!”为的是,入乡随俗。 出门遇到僵尸鬼怪车队,正停在路边,等待拖沓的猪队友。他们要去闹市区游行呢。僵尸鬼怪们,男女老少皆有,开膛剖肚的皮卡丘,满脸淤青的旧社会少女、哈利波特,居然出现了黑白无常,种类齐全。一个小僵尸看见阿圆妹妹,突然用单薄的声音低吼着,张牙舞爪翻白眼。老鬼怪看见了,连忙制止。害怕吓着了妹妹!
一条街,以及远处的岔路口,花花绿绿的,穿着各种各样古怪服装的小孩子不少;半大小子们,已经不太适合参加幼儿活动了,都成群结队,追随讨糖童子军,保持一段距离,玩滑板,骑单车,奔跑,跳跃,眺望,追赶。照例,是戴上鬼怪面具,或画了妖怪脸的。 第一步,先侦查。不能挨家挨户胡乱窜。要找那些,门口,或墙上,挂气球的,悬南瓜鬼脸的。这是“家里有糖”的标志。按“要求”,气球为橘色,挂一只就行了。实际上,红的黄的橘色的,都在挂,同时挂几只的也不少。有的人家既挂气球,也悬南瓜鬼脸。只要有迹可循就好。找到了,去摁门铃。阿圆妹妹够不着,没关系,一个稍大的小帅哥,已经抢先出手了。小帅哥胳膊上鼓了点肌肉,涂了黑鼻子,像个硬核直男。硬核归硬核,一座黑鼻子,大概是在装酷吧。涂成乌猫皂狗的有,只涂鼻子的,没有。小帅哥就涂鼻子,怎么的! 先是,镶了不少彩色玻璃的木门,缓缓向内移动,然后纱网门往外打开。一位巨型胖大娘,看得到长裙,看不到脚,坦克一般,推进到门外,堆在石榴树边。树上挂了许多拳头大的晴天娃娃,纸的,纸壳的,塑料的,都有,还有饮料瓶做的,七情都在脸上丰富着。模样像风铃;风吹摇晃,又像风筝。 胖大娘两眼明亮,微笑清浅,温婉如歌,端着个大盘子,开始发糖。理论上是只给一颗。但广大人民群众结合本土实际,全面深化改革,着力提升小孩子们的获得感,幸福感,就弄成了给一把。胖大娘往阿圆妹妹的桶里塞糖。黑鼻子小帅哥,收获了一把糖后,仍然不管不顾,“威胁”道:“Trick or Treat(给不给?不给就捣乱)!” 阿圆妹妹还在呀呀学语,舌头转不匀,也跟着胡闹,“Trick or”,句子不完整,语焉不详。倒是“Thank you”(谢谢)说得顺溜。一说话,大板牙奶嘴趁机往下掉,露出车厘子般的本色精致小嘴。奶嘴吊在胸前,被抓起来重新咬紧,车厘子小嘴,重新变成了两块大板牙。又是“捣乱”,又是“谢谢”,到底是要捣乱还是要谢谢?可以理解为,对胖大娘接受捣乱表示谢谢。这样有趣些。 胖大娘受到“威胁”,立刻炸雷般嗬嗬大笑。肚子,胸部,胳膊,脸庞,都在颤动。笑罢继续打量阿圆妹妹:拎着小桶,磕磕绊绊,摇摇晃晃,东张西望,萌,可怜!赶紧把盘子降到妹妹面前,任她选;妹妹太小,不会选。胖大娘放下盘子,在一堆糖里,挑出几颗特别的,小心翼翼按进妹妹的桶里,还托底压了压实。 拿到糖的小孩子,都蹦跳着说了“Thank you”。
告别了胖大娘,又去摁别家的门铃。机会难得呢! 不远处,两个青年鬼在前院跳舞;鬼是豁耳朵,红脖子。黑鼻子小帅哥,率领一批小孩子,早飞了过去。鬼群里有音响轰鸣,震耳,抖心。似乎没有恐怖感血腥感。远远观察,鬼头攒动,都是奇装异服鬼,仿佛地狱空当当,魔鬼在人间。发现一个现象:老外是不怕丑的,往漂亮里打扮的很少(小孩有),而安装龅牙齿,脸上画伤口,戴骷髅面具,穿断胳膊道具服的多;大人小孩,都重在参与,亲力亲为。那骨子里的野性,尚在往文明进化的途中。感觉是,人人热衷于“鬼”混;只要心里有鬼,每天都是万圣节!可惜鬼舞无美感可言,鬼气也不足,就是自娱自乐的业余水平,适合低年级学生参与。阿圆妹妹太小。对于成年人来说,有些事,有些时候,已经没有来日方长了;对于妹妹来说,真的来日方长啊,机会多多!那么另外找一家。
先看见门上的气球,才欣然前往。这一家,房子正面的墙上,趴了一只巨大的塑料黑蜘蛛,宽幅一米多。麻线做的蜘蛛网,从墙上斜拉到前院树上,很像渔网。窗户上贴着骷髅图片,仔细看,那骷髅的胳膊和腿,关节灵活,可以摆放成不同的姿势。老外开朗活泼,普遍懵里懵懂,傻里傻气,童心未泯,爱搞各种小名堂。如果明天再来看,骷髅一定动过了;说不定蜘蛛都换了一只呢。想起国内的百步桥,人们走过时,都要数数。让老外管理的话,也许会,上午调整成99步,下午调整整101步,从路人的吃惊、纳闷中,获得额外的乐趣。 不待摁铃门自开。女主人,像个贵妇人,回身和家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提着一袋糖,游击队员般,赤脚跑出来,到达前院外,离房子远些,才站住。跑得蹑手蹑脚,没有声息,身体起伏像安了弹簧;多次回身,掠一眼屋檐上的管道。她连比划带说悄悄话。阿圆妹妹的家长不通英语,但能读懂贵妇人的“手语”“眼语”,意思是,别惊了小鸟。 家长知道,屋檐鸟专飞旧窝窝。澳洲的房子不滴屋檐水,雨水通过沟槽流入管道。管道上端,像个漏斗,有过滤网,留圆孔,便于清理。每年,常有旧时鸟儿,飞入“漏斗”把家安。
10月底正是夏天,恰恰适合育龄鸟儿,携来原配,先婚后孕,计划内生蛋,例如生四个,最后孵出三个黄口小儿。成活率百分之七十五,一般。 看,贵妇人弯着腰,开始给小孩子们发糖。蓝眼睛,双眼皮;一张脸雪白,有细而浅的绒毛,让皮肤粉嘟嘟的;脸部线条明快、简洁。年龄不小了。眉宇之间,有孤独,有隐忍;有绝望,有妥协;有坚守,有倔犟;覆满爱情的灰烬,和亲情的荣光。 感觉是,太漂亮过分了,把人刺激得昏头晕脑,内心惊叹,像刚从大山里走来。一瞬间,又明白,许多故事,已经在贵妇人那里发生,白肤绒脸正积极粉饰太平。可是谁没有故事呢?粉饰与否,无关紧要。
在澳洲,女士们,朴素而魅力无穷的多,艳丽而索然无味的少;这和国内正好相反。总体说来,养眼,润心,凉快! 房屋正面,红墙上浓郁的爬山虎,遮掩了管道,没有遮严。小鸟在顶端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开黄腔,声音嫩而绿。 道谢,道别,都赶紧离开。阿圆妹妹多次回头,不知道是看鸟儿,还是看贵妇人的糖袋子。 有一家没有成年人,由小主人迎接讨糖大军。小主人不提袋子,不端盘子,而是抓一把,交出去,来回跑。并号召小伙伴们剥开包装,马上品尝。在他的模范带头作用下,大家都吃了糖。阿圆妹妹没有吃,只看着别人吃。 黑鼻子小帅哥忙昏了头,行进中,也不看标志,就去摁门铃。
一对姐妹,姐姐十多岁,妹妹七八岁,金发碧眼,美不胜收,也跟了去。
孩子们敲门,“Hello”!打招呼。主人,一个胖老伯,肚皮大,据说以前当过保安,长得酷似毛新宇。咦,怎么没提拔去当保安司令?老伯的胡子浓密,蚊子不敢进去,进去了也无路出来。他东摸摸西抠抠,还摸了后脑勺。结果给了黑鼻子小帅哥一个面包,给了姐妹一人一枚硬币。哈哈,估计是,没有作准备,但不能让孩子失望,所以给面包;恰恰冰箱里只剩一个面包,所以又给钱。胖老伯家没有悬挂万圣节标志。其前院,铺着不规则的大石头,防杂草生长。就用这个笨办法,难看,管用,一劳永逸。估计老伯不善交际,喜欢他的人自然会喜欢,不喜欢他的人,容易成为陌路人。小姐妹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抚摸一下她们的脸。但沉默的胖老伯没有摸,只是,大大的眼睛一下眯得细而弯,碰了碰小姐妹的指尖。这就省去预先请示的麻烦了。 一伙小孩子,由小帅哥带领,全面发力,多点突破,蹄疾步稳,纵深推进,又去了几家。
有一家,墙边,中看不中用的葫芦成熟了,大小不一。同样的品种,同样的土壤,甚至,是同一根藤,何故会生出两个伟大的葫芦?莫非,植物界,也明目张胆地建立了多吃多占的双轨制?老年人,尤其老头,爱等待门铃声;年轻人,或者老太太,爱站在前院,迎接小客人。 继续游荡,窜访。 遇到两个早退的僵尸。一个老老实实开车,一个从车窗里探出身子,鬼脸上闪着各色小灯,试图吓人。家长赶紧挡住了阿圆妹妹的眼睛。玩滑板的半大小子,还在你追我赶呢。有的扭作一团,嘻嘻哈哈倒在地上,鬼脸也撕破了,露出稚嫩的本来面目。 黑鼻子小帅哥及其同伙,忽而遛跶,忽而奔跑,忽而停步张望。所有的小孩子,讨糖最开心,回家数糖更开心。吃糖,并不重要。 阿圆妹妹,刚一岁半,就业绩辉煌,收获了人生第一桶糖,而且,再多一颗糖,也装不下了。如果转移到家长裤兜里,不知合不合规矩。
看看其他小孩,也个个“盆满钵满”。想到阿圆妹妹,已经圆满填补了一项人生空白,就抱着她,回家。 路上风景不断,“鬼”影闪烁。远处树林边,两条袋鼠站得像姚明那么高,仰着小脑袋,进行拳击冠亚军争夺赛。阿圆妹妹吐掉大板牙奶嘴,随着拳击的莫测变换,张开鲜嫩的小嘴,咯咯咯地,向四处传达着甜美、清脆、纯净的笑声,让人联想到,一盒盒珍珠,被哗哗哗地倒进了盘子里。这是一个小生命,整个身心感受到欢乐而发出的笑声,那么无忧无虑,那么无顾无忌,是人类至美灵性的自然裸现。 到家了,阿圆妹妹还没有数自己讨回的百家糖呢,就沉沉睡去。大板牙奶嘴,严严地镶嵌在小嘴上。捏着小桶提手,不松劲。房间里宁静而安详,耳畔仿佛飘忽着轻柔的夜歌。
待会儿,大概会有一批又一批,打扮“恐怖”的,独特的,有趣的,提个小南瓜桶的小孩子,来摁门铃,并“威胁”,“不给糖就捣蛋”!家长决定,依样画葫芦,把糖盘子端出去,让他们自己挑选。沉浸在轻松的氛围里,静心等待! 万圣节,白天,傍晚,都有熊孩子的“捣乱”;据说晚上,还有奶奶或外婆围炉夜话,绘声绘色地讲鬼故事呢。
噢,天气正热,没有火炉,只有夜话和鬼;鬼,是真的 “洋鬼子”呢!哈哈!
2019年10月30日草 2021年6月19日改定于威廉姆斯蓝町纽波特湾 2019年11月22日载于澳大利亚《大洋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