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我被一阵电话铃敲醒,披衣起来,攥着手机同友人聊,又几句话后,电话里传来要我去他那儿的声音。穿学生装时的朋友呼叫,甭说半夜赴约,下冰雹也得赶去。
到友人办公室,他已泡好茶等着,屋内烟雾缭绕。话匣子打开后,我才知道他在为独生女儿的事儿烦心。原来他女儿到广州上大学,谈了个当地男朋友,打算毕业后留在那儿,充满幻想的年轻人喜欢远方的世界。他则希望她能回河南安家立业,父女冲突引来诸多不快……
友人向我介绍女儿任性当儿,狠抽夹在指缝的烟卷,眼里露出失望神色,我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个劲儿往肚里灌。友人见状,从柜匣摸出一桶毛尖茶,嘻嘻笑着对我说,这是酬劳,半夜打扰啦!
友人慷慨,我顺坡上山,将茶叶夹在腋下,令他忍俊不禁。接着,我眼前闪出同事老吕的影子。有天,开叉车的老吕找人替班,情态拘泥,理由是他的独生女儿,从千里外的婆家跑回来向他借钱,替丈夫打点亏本生意,并把小外孙交他照看,缓解一下局促。
这门亲事老吕压根儿不同意,甚至动员亲戚出面阻止,怎奈女儿决意跟男友去,到遥远的南疆云南落户。见拗不过女儿,老吕只好筹办嫁妆送女出门。
女儿初嫁,时不时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问候老吕缺些什么。老吕中年丧妻,女儿知道个中味儿。可老吕说,自己有工作养得了自己,手头几个铜子儿,够打点日子。南方雨多潮湿,老吕看最多的电视节目是天气预报。每次父女通话,他都没忘叮嘱一番。其实他挺落寞,年逾五十,唯一女儿不在身边,遇有头疼发热,自个儿跑医院看医生;打灶弄饭,搓衣洗刷,哪一样都靠自己扛着。
父女骨连筋系,心有灵犀。这次女儿回来,老吕喜极泪出,把银行存折交到她手上,但拒绝退休后到云南与女儿一家合住。他说,水土不服,语言障碍,都不是小问题,蹲在房前楼下聊个天都难,何况自己随意惯了,日久招人不待见,还是本乡本土上呆着,熟面孔好混人。
夫妻之情永远代替不了父女殷殷眷念,这是人伦关系的定格。珍惜的内涵就是在心底簇放一丛花蕾,任风雨飘摇永不凋谢。我们百姓或叫草民,能做的无非打理好日子,当温柔一瞥落在窗台上,盆景便是家庭世界的雾凇,养怡之福,尽在咫尺间。
六几年出生的人与八零后,看枫叶红透,看江帆漂泊,眼界迥异。我们一代人,生在物质匮乏年景,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儿,不为好玩,而想吃肉解馋,乡土意识扎根于脑际。成长过程,犹如山野一棵果树,风来叶罩,霜打枝挺,阳光晒红果实,成熟于自然恩惠,因而没有多少刻意在里面。所受教育,因袭传统文化大光,沿轨道走步,虽不乏蹒跚趔趄,也少有委顿脆弱,活得累而不觉苦。
斯时情志与我们的阅读和见闻有关——那是一个宣扬英雄的时代。从连环画里,我们知道小英雄雨来打鬼子的故事,爱国主义落影于心;由露天电影中,我们看到双枪李向阳和杨子荣的好汉形象,拿来当偶像膜拜,播下阳刚洒脱的雨露;课本上刘文学斗地主的悲壮故事,传递出集体主义价值观,我们挪在儿趣游戏里,成为崇尚天下为公的一个坐标。
我们儿女一辈,可谓命运的宠儿,从出生到长大成人,过着衣饭递手的日子,像温室的苗圃有得遮护,一旦出户,栽于郊野便疯长,露出任性的端倪,悖逆了自然规律。家长作为启蒙者,怀揣瓷娃娃,落步惊心,溺爱讨来一筐烫芋,吃猛了噎着自己。
年青一代孱弱质地,彰显教育的偏颇;教育如开渠沟,贯通南北,输清流于树渴,润青苗于茁壮,救牛羊于倒毙,冲刷淤积,淌淌不绝。老子倾情倾爱给儿女,渴望他们天性挥发,从书里读出“黄金屋”,可老屋里的人最怕落寞……
朋友写在台历上的小诗,或然是一种普遍心声,解读了当龄者的无奈与失趣:
一壶香茗几波雾,浸湿紫丁花一株。
冷月投影花叶碎,南风拂秋寒蝉孤。
我的小棉袄暖暖,曾经遮雨御日暮。
窃问棉帐何凉凉,念儿在天涯寻路。
友人递给我一张报纸,让我看一条新闻。内容是说北京城一老妪,膝下儿女皆在国外工作,收入可观。老人耐不得寂寞,养了条宠物小狗陪伴自己,孰料近日宝贝丢失,害的她吃睡不香,犹如失了魂魄。于是在互联网上发出寻狗启事,以一套价值400万元人民币住房做筹码悬赏,只愿爱犬能回到主人身边……
老夫人拿狗狗当孩子养,孩子们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