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瞿旋

１９９４年春的一天，我与几个同事到一个山区看望我们参加希望工程资助的对像。在桑塔纳车里，我们热烈地议论关于人类命运的话题，我把很早就偶尔想过的道理对同事说了。意思是既然世界上所有的物质包括人都是原子构成的，那么，只要地球不毁灭，人类进化正常，科学早晚能达到这种地步：把人体研究到原子结构的程度，再按照人体的结构图纸，以原子为材料，随便制作任何人。那时我当然不知道，我说的大致就是现在的纳米技术。
其实，早在１９５９年，美国加州大学的物理学家，１９８６年，科学家埃里克•德雷克斯勒都提出过类似的想法，只不过他们强调的都是用这种技术制造人类所需要的物品。时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ＩＢＭ公司果真用原子造出了可以运作的齿轮和转子。说穿了,在纳米技术面前，人和一块冷硬的石头没有根本的区别，只不过是原子的排列秩序不同而已。纳米技术需要的只是载荷某种物体信息的图纸，它可以把任何东西包括灰尘、垃圾等拆解成原子，按照相应的信息把它们组装起来。这是一种远远超过克隆技术的复制,对于人类来说，甚至可能把原体的思想一起复制出来。
我们恐怕谁都没想到，当科学累积到二十一世纪门坎上的时候，会发生如此强烈的爆发效应。“知识经济”、“克隆技术”、“基因技术”以至于“纳米技术”。接二连三地在我们的大脑中爆炸，溅起一团团壮丽炫目的光彩，令我们始料不及。似乎使我们对前途充满了心旌荡漾的憧憬。
可冷静地沉淀一下思绪，我突然又感受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悲哀。那些伟大的技术真是我们的福音吗？比如知识经济，我们不能不认为，当把知识当作材料进行加工制作、交换和消费，并作为一个划时代的辉煌狂热地推泛开来的时候，人类其实已把自己的思想彻底交付给了经济机器；再比如“克隆技术”，“基因技术”、通过单细胞复制原型，通过解开人类基因的秘密，在很大程度上将人类的生命放在可以操作的技术平台上加以控制，这又不能不深深地撼动我们传统的生命意识。尤其是纳米技术，可以说已彻底地拆解了人类原有的本质。人类轰轰烈烈的自认为伟大无比的进化，不过又还原成了一种纯物理的制作而已。
几乎可以肯定，在这种技术的驱动下，那时的人类一定会用任何可以想像的完美标准来设计一张图纸，剔除我们身体里无数落后、麻烦的机能，比如生老病死，害冷怕热，睡觉起床，进食排泄等等。我们的器官乃至外形将会彻底改装！实际上，人的生命本质已变成一种信息，犹如信息云。生命和非生命已没有什么区别，物质和信息的界限已经消失。
这个事实恰如一枚已经进入轨道的火箭，只能朝一种目标狂奔。人的躯壳和思维，最终只能选择奔向终极的轻松——以最小粒子的形式，彻底地分解在茫茫的宇宙之中，还原生命诞生之前的浑沌。重新开始进化。人类的进化完成了一个大周期，它的前途是一个大虚无。
我来不及琢磨这个大虚无的意义，但却能真切地认为，未来不论从哪个意义上讲，我们进化几百万年形成的这副肉身皮馕，必将成为蠢笨、原始、低等的标本。人类现在全部的生存痕迹都将成为原始遗存，所有的文化、哲学也会成为陈旧的风景。
也就是说，人类即使一直处在理性的控制中，但内在欲望推动的科学技术，也会使人类自身归于消亡。
我突然感到心脏一阵颤抖，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但同时又想,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要真能那样,也算是人类终极的大境界了!那时，真也与佛之涅槃殊途同归了。
只是，就人类的本性而言,放眼愈演愈烈的掠夺自然、自相残杀，只怕还没得到那种善果，就烟消云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