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李白墓
和我想象的一样,一座不大的坟,至今还青着。
安静地各就各位,坟包、青山、沉湎、倥偬。
此刻,我必须刹住一些什么,刹住一些风,和时光里的一匹青云马。很多年了,我都没有想过,要和一个死去的男人说一说心里话。
说一说私订终身,和诗。说一说无论悲喜,大唐有幸。说一说青山迢迢,它的幸福无声无息。
哦,我们要不要远远避开,潜伏在诗句里的江河日下,老气横秋,呼儿唤女,炊烟细廋?
这厚壤之中,亲得不能再亲的那一堆土,让我想到的也不是枯骨,即便是枯骨也没有关系,我想到的是风雨,落花,桃花笺,把酒言欢。
远离家乡,就不要再回去,这里也不会再有流放,坟的后面并无小径通往他方。
就此打住吧,写过诗的手摸一摸你的名字。忘了告诉你,世间已被另外的风物所替代。
我以为向往就此消失了。
闭上眼,你的莲池正开,你的揽月桥正淙淙以待,你举杯望月,一如传说中,看不清眉眼。
想着你,想着你的世界,念一遍你的名字,大唐就重生一遍。
酒楼茶肆,环佩叮当,云鬓高挽,天蕴奇香,你把别人带入未知的境界。
别样的风流,别样的儒雅,怎么藏也藏不住啊。长风破浪,云帆沧海,却又注定是沧海中的神话。
坟上的草在清风里摇曳,昔日的味道就这样慢慢地传递开来。真正的英雄,又何惧岁月。
这里显然不是朝圣之地,青山万里,你只占几尺,但这简单的墓园,就像你简单的几行诗,它归拢了漫天的格律与诗意。
我也不会久驻这里,我来过,我看过,我安静地走过现场,我恭敬地低下头,埋下这千年的爱恋。
居巢湖畔
冥冥,或者随风, 我落户这里。
生疏,沉寂,温暖,它有着水家族优良的品质。巢湖显然接纳了我,或许,我们将是彼此的后半生。
不想说逝去的过往,只想说现在,只想像草木一样,安顿下来,只想过好余下的草木人间。
试着像草木,学会顺其自然,试着像草木,眼睛不要看得太远,如果还有梦想,可以试着不去实现。
在巢湖畔,可以试着寸土不争。也只能不争了,我倾尽所有,我已活得寸土寸金。
肯定还会遇到阴霾,肯定还会有白茫茫的大口扑过来,肯定还会有泥沙俱陷。
我所能做的,就是一起动荡,一起盘旋,直到我体内的水变得澄澈、开阔, 并且带有大野的苍茫。
淮河是我的源头,这里应是我的结尾,我这一生,原来并没有走多远。
家乡的蜀葵
孤零零的一株,像是城市一隅的异数。
一轮又一轮,互相攀比,卯足了劲地开。
仍有点土气,仍有点乡村的味道。蜀葵花,我家乡的大蜀花,仍是和记忆中的门楣一样地高。
我隐约看见火车的车轮,隐约看见村头节奏不齐的舞蹈。它的红里隐藏多少个夏天,多少懵懂、疯长,多少灼灼时光被装裱。多少羞涩、眉眼,风一吹,就热烈就滂沱。
多少夏天被永远耕植在那里,多少叹息、不甘,取下一朵红颜,背负着不舍。
遥相对望,夏天的山河,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小别,好像昨天不曾走远。
我在站立的地方问自己,这个城市,还有多少蜀葵在隐身,还有多少蜀葵在激越地沉默?
也许我这一生,很难抵达一株花的终极。
极尽寂静,极尽喧哗,直到披离,直到倾倒。
瘦瘦的身躯,散发无穷的力量;瘦瘦的身躯,好像幸福就在前方。
有过多少次迂回,有过多少次飘忽不定,多少次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把内心的黝黯倒净。
一座城,抑制不住一株花的冲动。一座城,抑制不住夏的跌宕起伏。
肆无忌惮地开啊,那些花,那些乡音,原始、朴素、亲切、陌生。
默默无语,久久地站立,汹涌的色彩永不停息,就像城市无数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