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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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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菜的老杨

作者:高安侠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9084      更新:2020-10-26

  不知不觉的光华路两边就形成了一个菜市场,刚开始只有老杨一家,那时这个新小区里的住户不多,我也想不起来老杨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好像是夏天吧,那时,光华路还很冷清,他的架子车就停在路边,车上是常见的黄瓜、西红柿、小白菜等等。
  老杨是个面善的人,人很木讷,一张诚恳的脸,比走街串巷的小贩那些伶牙俐齿的吆喝更让人放心。渐渐地,我成了他的老顾客,下午下班回家,他一见我常常是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我若是买菜,他会实实在在告诉我,今天的西红柿不咋样,建议我别买了,买些其他的菜。或者黄瓜有些苦,是嫁接的等等。而同样卖菜的小高,就完全两样了,我无论拿起什么菜看看,他都会一叠声地说,刚刚来的菜,可新鲜的呢。
  比如刚拿起胡萝卜,他就会说,脆格生生的胡萝卜,早上刚从地里拉来的。拿起黄瓜,他紧接着又说水格灵灵的黄瓜刚摘的,有些时候,辣椒都打蔫了他还会一个劲地说,看这绿个峥峥的好辣子,市场再没有比这更新鲜的呢。我算不上个好主妇,不会像那些精明的人那样,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菜堆上寻来寻去。往往听卖菜的建议,他说什么新鲜,我就买什么。时间长了我发现还是老杨待人诚恳。
  老杨其实算不上个好生意人,手大。卖菜总是末了给人再添上一些,秤杆高高翘起,秤锤都站不住,还生怕人家看不见,高高举着让人看。
  要是多一二两就干脆抹去,算都不算。相比较小高就显得精明得多,他总是一个劲地说自己的菜新鲜又便宜,捎带着说隔壁几家的菜怎么怎么不好。称斤两的时候,往往称还没站稳,就手脚麻利地一压秤杆,急急地报出钱数,亏他脑子快。别人也懒得细算就按数付钱,事后了回头一想总是多算了那么一点,算啦人家也不容易,再说,谁还好意思回头讨要呢。
  渐渐地,买菜的人多起来,水涨船高,卖菜的也就跟着多起来,光华路的两边慢慢红火起来,有些人就安营扎寨了,白天卖菜、卖水果,晚上就住在路边。
  渐进年尾,一天比一天冷,我上下班常常看见那些卖菜的站在路边,穿着军大衣还冻得瑟瑟索索。做买卖的时候,那手都伸不展,给人找零钱,手抖得半天抽不出一张毛票。
  老杨因为来得早,占据了有利地形,临近过年前后,我发现他居然在路边搭起了一座简易房,那房子说不上是什么材质,好像是一种泡沫材料,看着不怎么结实,房顶上是彩条塑料布蓬着,窗户上蒙着透明塑料薄膜。不管怎么说老杨的摊子也算是颇具规模了。
  好像是一个学一个的样子,不久,光华路两边搭起了好几个这样的小房子,有的卖菜,有的卖水果,还有的卖小吃,一时间这里颇像个市场。
  冬天,老杨的房子里搭了一个火炉,稍稍能抵御外面的寒风,可因为房门大敞着,实际上还是很冷,老杨一天到晚地穿着那件黄色军大衣忙来忙去。一次我去买菜,拿了东西才想起手上没带钱,老杨憨憨一笑,说,下次吧。谁知道我竟然给忘了。每次上下班路过,只是和他点点头,
  过了很久,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谁不知道对于一个做小买卖的人来说,十几块钱算是一笔钱呢!我赶忙到楼下还给他,老杨还是陕北农民那种特有的憨厚,笑笑说,没有了慢慢价。我想起前一段时间去超市买东西,手里提一大堆东西在收银台排队等候,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一边排队等一边想其他事情,不想手里提一只扫帚竟忘了交给收银员扫码,待已走出时,她和我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个事情,没容我反应过来,她一声断喝,厉声叫我:“呔,那个女
的,你怎么不交钱就走!”人头攒动的收银台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向我,我感到自己真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赶紧回身刷卡。收银员挖了我一眼,那是一种审判的眼神,含义很清楚:“装什么,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我在众目睽睽下狼狈出逃,跑出超市一个人站在大太阳下,愣了半天神才恢复平静。
  后来想,不守信用的人太多了,也怪不得人家那种态度。而老杨,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想到人家要是忘了给他还钱,该怎么办?
  光华路的市场越来越红火,有时候卖家电的也来这里,搭起个舞台,一些女孩子在上面又唱又跳,旁边一个男人手持麦克风大声吆喝夸说家电怎么怎么好。当然,围着看红火的多,真正掏钱的少。来卖菜的农民也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往往相互之间开始压价,主妇们买菜的时候货比三家,挑拣又好又便宜的,一天下来,老杨他们的收益也越来越微薄,不过和他聊天会发现,老杨还是很高兴的,有一次,他很骄傲地对我说,这几年卖菜,他给儿子把媳妇也引过了,要是还在农村里受苦,媳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引哩。陕北民间有个默契,父亲给儿子把媳妇娶了就算是把责任尽到了,父亲老了儿子要给他养老送终,所谓
老子欠儿子一个媳妇,儿子欠老子一副棺木。
  老杨的责任其实刚刚开始,当天气渐渐热起来时,在他那简陋的小房子里增添了一个孕妇模样的女子,她日渐隆起的腹部预告老杨快要当爷爷了。
  我们都开玩笑地说,小孙子叫爷爷可不是白叫的,以后老杨还得好好挣钱供孙子在城里念书的。老杨憨憨一笑,显然他对于大家的说法也很赞同,要是小孙子真的能在城里念书,那就是城里人了,再也不用下地里受苦,戳牛屁股了。老杨说,他们那个村子里的人,只要稍有奈何的统统进城了,农村实在挣不下钱,打的粮食卖不得几个钱。
  老杨似乎越来越勤快,门前常常拿个破扫帚扫得干干净净,一双皲裂粗糙的大手把蔬菜码得整整齐齐,叫人看了舒服。他的儿子和媳妇有时也过来帮忙,帮着拿东递西的,听说儿子在不远处的一家小区收废旧物品,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大几十的。
  好像是一夜之间,光华路两边大大小小临时搭建的房子上都被写上了大大一个“拆”字,原来,这里要新建一个居民小区,上面说了附近这些建筑都是非法的,要立即清理。对倒是对着哩,可是大家买菜到哪里买?没有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该管还管不过来哪,谁管这些小事情?
  我看见老杨和其他人一样,在早已被掀掉屋顶的房子里整理那些没有卖完的蔬菜,蔬菜上蒙着灰尘,他站立在废墟里收拾东西,动作机械,周遭一片仓皇,全然不见了以前的劲头。看见我咧一咧嘴,像是努力地笑又没有笑出来,我也想和他打个招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楚。
  我不知道老杨最后去了哪里,是回到了村庄,还是继续在城市挣扎好让他的孙子将来能在城里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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