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尔本,无论城市农村,包括居民区周围,多有湿地,藏蜥蜴,栖鸟禽。野生天鹅,鸭子,海鸥,乌鸦,鹩哥,黑背钟鹊,各种鹦鹉等等,时时可见。这里单说鹦鹉。
8月7日或8日立春,到第二年2月4日或5日立秋,据我观察,鹦鹉的窝里,最少会有三只蛋,最多只有九只蛋。老鹦鹉每个月都会孵一批小鸟;几只蛋,孵出几只小鸟;最后那一批,能孵出九只小鸟呢。
原来鹦鹉从8月开始下蛋,下三只;9月下四只……来年1月下九只。蛋的数量与小鸟的数量配合着月份的增加,大致如此。立秋后,下蛋就少,也乱了规律,孵化大都失败。鹦鹉脑袋小,但一样会思考问题,若是有坏蛋,孵不出来,它会嘴脚并用,把它撬出窝。
3月至7月,则是鹦鹉们“计划不生育”的垃圾时段;意外怀孕是有的,属于个案,不予统计。据说鹦鹉走路就是走,不跳;如同麻雀走路只能跳,不走。其实不一定。小鹦鹉就会跳,还会打滚呢;嫩麻雀就不仅跳,也走,甚至跑。
在城里,在居民区,在野外,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最多的还是鹦鹉。皆成群结队。难见零星的鹦鹉。
鹦鹉们常常放飞梦想,放飞自我。它们的队伍,像大床单一样,从上往下飘,铺到地上,吃草籽;蒙在树上,吃水果,吃松籽,吃柏籽……人一走近,“大床单”的近端先揭开,一直揭到远端,整整一大张,像被劲风催动,一飘而去。
“大床单”到了高空,与别的“大床单”汇合,变成更加灿烂夺目的 “飞毯”,比床单大得多,在起伏,在扭动,在飘舞,在变幻。那花花绿绿的灵动与壮观,让人惊诧,让人欣喜,让人激动,让人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
“飞毯”停下来时,可以盖满一两个足球场;可以完全遮住一组望不到边的电缆,仿佛空中所有的电缆,都是鹦鹉做成的。这得有多少鹦鹉,才能组成“飞毯”,组成“电缆”?
网络公司曾召开全国诉苦大会:大批鹦鹉用电缆磨嘴,已经让整个宽带系统花掉几百万澳元维修费,损失惨重。呵呵,能拿它们怎么样!
冬季里,因为万物凋零,老鹦鹉,总是退守树林,在枝丫间腾跃,像一个毛团,被神秘之手抛来扔去。也许,地上已经找不到草籽了。不知道松树柏树上,还有多少残籽。水果也很少。
都是些什么品种的鹦鹉呢?仔细观察,拍照,然后查对。有虎皮鹦鹉,很普通,毫无虎气;有公主鹦鹉,也普通,朴素,不像公主;有红翅鹦鹉,确实翅红;有红胸鹦鹉,的确胸红;有国王鹦鹉,身深红,翅、背深黑,有点傻傻的愣愣的威严,所以当了国王;有柏克氏鹦鹉,像麻雀的哥哥,只是长着鹰钩鼻;有鸡尾鹦鹉,灰色,拖着鸡尾,也立着鸡冠;也许凤头鹦鹉就是鸡尾鹦鹉吧?有红腰鹦鹉,但腰不红,背红。想起黑背钟雀,全身黑,唯独背白,但偏叫黑背钟雀。胡说八道一旦推广至全体国民,就只能将错就错,永不悔改。
一日,手机嘟嘟响,接着,墨尔本移民群里,跳出来一条消息:“鹦鹉爸爸花心飞了,鹦鹉妈妈寻夫跑了,鹦鹉主人慌神了,三只幼崽急征妈……”并上了图片:一只手正用镊子给小鹦鹉喂食。我急得不得了:鹦鹉的舌头不是软而扁的,而是硬而圆的,像一粒子弹头;加之它总是摇头晃脑,前扑后仰,很容易被镊子戳伤。我觉得小鹦鹉即将死于非命,慌忙应征,然后驱车赶到了老移民奅斯张家。
奅斯张秀气,而又身强力壮,和巅峰时期的西门庆一样。可是,三只小鹦鹉,已经被他养得牺牲了两只,只剩下一只“老三”。我也不好翻脸变成武松,就没怎么理他。
先仔细打量 “老三”,这家伙,出生才15天,全身只有人的脚趾甲大小,没长毛,颈子比圆珠笔芯还细;颈子下的嗉子瘪瘪的;胸部急促起伏。唉,已经气息奄奄,生命垂危!越想越生气,小鹦鹉你养死两只,不是我赶来,连“老三”也会含恨九泉。虽然不想当武松,还是在奅斯张肩上试了一拳。
带着“老三”,抛开奅斯张,回到家里。我思考着怎样给它喂食。鹦鹉与一般尖嘴鸟不同。尖嘴鸟饿了,总是翅忙脚乱,呜呜哇哇,张大嘴巴,喂食很方便。而鹦鹉常常饿晕;加之嘴壳是下钩的,张不大,得从下面往上喂,用镊子显然反科学反鸟类。我立刻查资料,得知老鹦鹉总是先吃饱,然后奋力张开嘴,张得上指天下指地,让小鹦鹉把脑袋钻进喉管,直接从嗉子里往外掏食。怎么办呢?我也有一张大嘴呀!把蒸软的小米,混合蛋黄(不能要蛋清),含了满嘴,让“老三”那绿豆般小的嘴,从我的鹅蛋般大的嘴里掏食。因为两张嘴太不配套,虽然“老三”一直尖叫着奋力拼搏,把小米撒得满地都是,也没有吃饱。而且我还呛了好几次,鼻孔、口腔“万弹齐发”,张大的嘴像是要一口吃掉“老三”一样。“老三”的皮肤是透明的,查看它的嗉子,里面只有三四粒小米。
这办法不行,得殚精竭虑,锐意改革。我思绪蜿蜒盘旋,像点燃的蚊香。终于,我试着用三个指尖捏着小米,其缝隙,形似鹦鹉妈妈的嘴,然后让“老三”往缝隙里掏食。这一招灵,几分钟后,它的嗉子就鼓起来了,比一粒黄豆还大。它吃饱了,便闭上双眼皮眼睛,安然做起了澳洲梦。俯首聆听,似乎还响起了细微的呼噜。
“老三”和嫩娃娃差不多,隔两三个小时,就会吵闹不休,警示我:“该开饭了!”白天还好办,晚上我只好调整睡眠方式,它睡我也睡,它醒我也醒。总之,宁肯折腾我,不能亏待它。
“老三”在我家生活到九十天时,屙脏了八个纸箱;体积增大了十倍,毛也长全了,显出了虎皮鹦鹉的模样;观察鼻色,是公的,好一个帅哥啊!叫声也越来越响。想想那夭折了的“老大”、“老二”,总会痛心地自责:我来迟了! 也有点埋怨奅斯张。令我不满的是,“老三”还不愿自己进食,一直坚持让我这个“养父”喂它,“苦难”只能延续。
过了一段日子,“老三”稍长大些,又不像虎皮鹦鹉了,而像葵花鹦鹉。成年葵花鹦鹉,鸽子大小,但比鸽子身材好,很漂亮。就是国内,丧失鸟权,被一根脚镣奴役,在小铁架上苦熬一生的,其中一种。国人养上一只,自认为可以逼格大增,其实是大减。可见理念之重要,之急待重铸。成年葵花鹦鹉本事大,能够力拔山兮气盖世,叉开腿,掀起垃圾桶盖子,把可食用零碎叼出来,甩到地上,然后从容享受大餐,吃成胖子。不是什么好鸟!
看到幸福的“老三”,想起野外自由的鸟儿们,真想号召中国鹦鹉,赶紧悄悄学英语,然后叛逃。好在飞禽过境,不需要签证,也无须边检。澳洲的树更密,天更蓝,水更清,空气更好,没有捕鸟人。来澳洲过幸福自由的生活吧!热爱澳洲吧!反正你们在原住国,连暂住证都没有。联邦移民局,只抓“黑人”,不抓“黑鸟”,根本无遣返之虞。
闲话休提,把“老三”养大,自食其力再说。
原载2023年2月4日《澳洲新报》。2023年5月收入沈志敏主编的《相约澳洲》作品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