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明白，成都人的“吃”，包括吃和喝，基本是：服用一切能进嘴的东西，都叫吃；吸烟也叫吃烟。

       1970年代，市面上出现了汽水。玻璃瓶，铁盖子，没有注册商标，有生产厂家。就在杂货铺里出售。知道它叫汽水，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问爸爸：“汽水是什么?”答:“就是一种水，好吃！吃了打饱嗝，呱呱呱，舒服得很！”我看了爸爸一眼，意思是“买一瓶！”爸爸也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不买！”

       从此我每次走过杂货铺，就会特意看看汽水。

       一天我做了一件爸爸认为很漂亮的事。他激动地说：“我去给你买汽水！”小跑去，小跑回，果真买了一瓶。那时没有开瓶器，只有钳子。爸爸不让我动手，怕弄坏了。在我的注视下，他打开了瓶盖，又急忙盖上，递给我，“快吃！等会汽跑了就可惜了！”我取下盖子，汽水泡泡一涌而上。“快！”爸爸又催促。我慌张地灌了一大口，马上吐了出来，并咳嗽不止。唉，太辣了！鼻涕眼泪都辣出来了！爸爸斜着眼睛瞟着我，有些不满意。我只好高高兴兴地，其实是万分痛苦地，把这种怪水，慢慢吞完了。边吞边打饱嗝，呱呱呱，不是舒服得很，而是难受得很。

        我这半辈子，再也没有吃过汽水——那是世界上最难吃的水！

       又一次，客人送来一瓶可乐。我们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瓶的饮料。一家人围着研究，推敲，该怎么吃。黑色的，肯定很浓，那就需要兑水吃。妈妈提来了温水瓶，爸爸端来一摞碗，每个人兑了一大碗可乐开水，浅黑浅黑的，吃！都很失望。吃完第一口，互相看一眼，不好说什么，接着再吃。吃完了，一个个默默上床睡觉，好像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似的。剩下的大半瓶可乐，扔了可惜，吃了难受，放在桌上，许久许久没有人理睬。后来倒进阴沟里了，瓶子留下。

       接着过年，客人又来了。他问：“可乐好吃不？”不好批评客人送的礼物，只能异口同声：“好吃！”不料客人大喜过望，说：“我家里还有一瓶，明天就给你们送来！”

       我看见，妈妈掠了一眼开水瓶，爸爸扫了一眼破碗柜。我心里小小一惊，难道喜剧又要重演？

       只听爸爸妈妈推辞道：“好吃的你们留着自己吃嘛！”客人说：“你们觉得好吃，就该送给你们吃！我们吃过了，太难吃了！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兑开水吃，一人兑了一大碗……”

       怎么和我们的吃法一样呢！还没等客人说完，一家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唉，那个年代，土包子多的是，一批一批成建制，不只是我们家！

       （何立红口述，李双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