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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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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作者:杨沐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370      更新:2014-08-31

     对于女性古老力量的威力我们现在已经知之甚少,哀女冤妇的故事游走于几乎所有女作家的笔端,让人失去判断。下面听来的一则故事,让人眼前一亮。
  新左派知识分子领袖兼作家马克已经名满天下,倒不是他的小说写得如何好,而是他非凡的经历和他的“骨头”,关于这两点,不仅圈内人知道,那些多少读点书的民众也知道,这比较奇怪,一个作家不仅打算通过作品打动读者,还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和人格魅力吸引读者,这就多少有一点电影明星的味道,讨好观众的流行歌手的味道,说到底是一股媚俗的味道,而新左派知识分子正好标榜自己不媚俗,这就叫人贻笑大方。当然这对于尚未与他谋面的琨雅来说,只是一种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准不准,她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总想有一个准确的感觉。这当然是她的问题,类似这样的问题,对于普通读者,即便再热衷于收集偶像的档案资料,也就是想想而已,最多排半天队要张签名,但对于智力、相貌、出身都有条件与之对话的琨雅,就不只是想想。她在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碰巧从法国回到北京,又碰巧遇到作家E,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春风满面地迎着作家E,虽然嘴上还叫着叔叔,但眼神和态度,早已是一个女人面对一个男人。
     现在北京又有什么稀罕东西玩呀?她的眉弓挑起来,整个脸因为她的自信而向上扬。
     E的眼睛眯起来了:护城河夜游。
   嗨,老黄历了。
     有戏听。京剧,京韵大鼓。这是不是能喂一喂你们海外华人思乡之情。
  我住哪儿都一样。巴黎、纽约、北京,对哪儿都不思念,也不饥饿。
  作家E望着琨雅呵呵地笑了。眼前这位朋友的女儿已经长成地道的女人,他要做的,显然已经是怎样打动一个女人的心。
  对一些派对感兴趣吗?作家,艺术家的。
  性派对?
  琨雅盯着E,看到年纪已经不轻的作家一瞬间泛上来的的慌乱和羞涩,不禁调皮地闪了一下眼色。这神色,让作家蓦然想起几年前在朋友家见到琨雅时的样子。E的脸涨红了。
  这些所谓的性派对,都是弱者的行为。在巴黎、纽约,有的是这种派对,美其名曰性狂欢,实际上是给性弱势群体创造一个平等性爱的机会。欧洲还有些国家为残疾人**的专项基金,那是救济!
  这个大眼睛,厚嘴唇的女孩儿盯着E继续说,有资本的不屑这种游戏,他跟女孩儿转游还转游不过来呢!
  E和琨雅同时笑了。E心头是否飘过如果琨雅不是朋友的女儿该多好的念头,我们不得而知,但E很快就释然了,因为琨雅提到了作家马克。当琨雅知道E认识马克时,她的眼神立即专注了,像换了个频道,小女子立马换上晚辈的神情,逼着E想办法约马克出来,她要见上一见。
  E没对马克说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要见他,要见马克的女孩或女人太多了。在马克看来女人对名人总有以身相许的冲动,而那些女人除了本能没有多少智慧。况且这两年,除了美貌和智慧,马克又把对女人的要求上升到出身的层面。三十年前他在北京红卫兵运动中批血统论批得最凶,当他到今天这把年纪,才发现血统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七十岁的老太太还像个女人。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一方面,他对女人有强烈的欲望,同时又对大多数的女人看不上眼。他的朋友开玩笑说,一百个女人里面只有两个配得上他,其中一个看不上他,另一个嫁人了。所以离婚男人马克总找不到对手,身虽自由,红颜知己却没几个。而且那些知识女性有一个通病,一旦成为男人的知己就很少再“付出”(姑且用这个词吧)性爱,她们老觉得精神交流是她们的特权也是她们的优势(她们老是不自觉地把它作为区分其他女人的标志),殊不知,没有性的介入男女是很难维持很长时间的。想守住每一个女人的马克,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们一个个远离自己。所以,现在跟着E匆匆向我们走来的马克,是个形容焦虑的男人,这从他的头发上可以看出,他的头发是卷曲而向四面八方乍开的,他不用做什么表情就已经是“怒发冲冠”。
  咱们这是干什么?你得告诉我,你不说,我就不去了。
  跟着大步流星的E往前赶的马克,不耐烦地嚷嚷道。想当年他赫赫有名的爆炸头现在已经稀疏,曾经照亮多少女孩眼睛的红润脸膛,现在也开始松弛,但这并不能降低他对女人的鉴赏,他宁可没有女人,也不在朋友中落下捡拾落英的衰名。也许为了巩固越来越矮小松软的堤坝,近两三年,他在文章中越来越多地使用把生命和智力推向极至的语言,来阐述自己的观点,描述自己的经历,有时不惜冒着偏激的危险。他热衷于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大讨论,就象当年红卫兵发起一波又一波的语言攻势一样,他知道,只有进攻,掀起狂潮,他才能脱颖而出,才能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这已经变成下意识的行为,只要他活着,还能动,还能说话,他就要以这种方式存在,这于他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个生命过程。这种生存方式也让他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时代,站在风口浪尖上足足二十年,他以为自己至少还能站上个十年,因为他看到,现在的强者没有比他更强的(他自己认为),十年内新一代里还出不了思想巨人,他不敢奢望成为历史的大家,他只想成为这个时代的大家,在他年富力强的三十年中,没有人能超越他。这足够让他踌躇满志了。他不在乎自由主义是不是被引进、并遍地开花,他只相信一句话,知识分子永远跟大流唱反调。这几年,他坚定地在这个物欲泛滥的年代高举“平等”的大旗,有一批以摇滚青年为主的拥蹙,他荣幸地被追随者们称为新的“硬骨头”。
  只是这三年情形有些不太对头,网络出来了,网络一代出来了,什么主义都不抵网络主义,什么思想都不抵“用简单的符号描述复杂事物”的符号。事情就变得往不可知的、无限的方向发展,变得不可琢磨了。当然,马克是不承认自己迷惘的。
  远远看到约会的茶房,E突然停住脚步对马克说,有个女孩子要见你。
  闹什么?马克警惕地停下来,看着E。他对朋友介绍的女孩子不感兴趣,确切地说,朋友介绍的女孩其结果大多是有始无终,可能碍于这个共同的朋友,双方感觉再好也是不了了之。激情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完全纯化为性,只有性才能解决问题。而性,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共同的朋友,就变成一件非常曲折复杂又暧昧的东西。
  她是我朋友……
  你朋友?
  确切地说,是我朋友的女儿。从法国来,想见你。
  很拽嘛!马克见到琨雅第一句话就这么说。你想见我,就差人来骗我。
  哈!琨雅又一副女人对男人的神态。你还会说这么时髦的词儿:拽!
  三十年前,北京的小青年都会说。拽,呵呵,啥时候变成时髦词儿了。你见我,想跟我说点什么?
  琨雅没理马克,她笑嘻嘻地招呼E到旁边几个喝功夫茶的年轻人那里坐下,介绍说那些都是在跨国公司做IT的专业人士。那些穿着名牌T-shirt的少年/男人随后发出孩子般快乐的欢呼声,欢迎传说中的作家。
  马克借机端详一下那个大嘴大眼大气的女孩儿,她有种在男孩子中间爽快和侠气的秉赋。这有别于那些要么对男人没感觉,要么感觉一上来就爱上别人的女孩子。现在爱男人的女孩多如牛毛,有感觉又很难爱上男人的女孩,却少之又少。
  这就是为百姓复了仇的作家?一个IT小子说。
  见E茫然不知所措,琨雅用英语朗诵了一句维斯瓦娃·申博尔斯卡的诗:
  “我快乐,我快乐至极,因为我为千千万万的百姓复了仇!”这是我对作家的全部理解和敬意。
  几个少年/男人又一次爆发出孩子般明亮的笑声。
  你们还知道这样的诗句。因为她得了诺贝尔奖,对吧?马克对回到座位的琨雅无不调侃地说。
  我们有可能比你们这些写小说诗歌的人更早阅读。我们能直接读原文,而你们的英文始终过不了关。琨雅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来:
  重新认识一下,琨雅,巴黎大学计算机博士。听说,你说电脑博士都像白痴一样头脑简单?
  马克有点茫然。从某个时间开始,他把女人分为两种:需要去征服的和不予理睬的。年轻时热衷的什么异性间友谊、什么红颜知己,在现在的他看来,都是弱势男人给自己找的半个楼梯。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只有是你的配偶和不是你的配偶之分,强者有多个而弱者只有一个或没有。那些强大的女人,要么你下决心征服她,要么不予理睬,你不可能对她若即若离。这几年他已经不太跟女性交流了,或者只跟那些不需要征服的小老太太交流。所谓交流,也就是他说她们听,或者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对她们自以为是的观点他从来不置可否。他更喜欢跟棋逢对手的老将对话,那种语言的刺激,思想的碰撞和性格的搏弈,才让他从中找到交流的快感。他更相信友谊和知己只在同性之间产生。眼下这种跟小女儿家平面的、简单直白的对话,他既提不起兴趣又不知道怎样应答。
  ——你这样说,只能说明你不了解学理科的人。你们研究的是无限深入的人的精神世界;我们研究的是无限宽广的物质世界;仅仅研究的对象不同,你怎么能说我们像白痴一样头脑简单。
  ——你们因为是关心人的问题,所以被人们所拥戴;而我们关心的何尝不是人的问题?只有在基本生活保证的情况下,人们才更关心精神世界。但生活哪一步离得开科学的进步。
  ——任何事情做到最高境界都是哲学和艺术。可别说我们面对的电脑是一堆钢铁,我们编的最好的程序你知道能用什么来形容吗?“秋水文章不染尘。”
  这个叫琨雅的女孩/女人带着一副掌握最先进科学技术的优越,和清晰简明的理性思维方式,看来要给眼前的大师洗洗脑,至少要跟这个带着倨傲神色的男人对对话。在一旁愉快交谈的E和那些IT小子看来,他们似乎是针尖对麦芒了,因为越来越浓的火药味飘散到他们这边,让他们有关“符号”or“物质”谁是世界的本质的讨论,变成了只有几个IT小子的一家言说。过后,E对之大加称奇,他对神色惶惶的马克说,先不说他们对不对,仅仅是他们思考时的专注你就感到后生可畏。他们旁若无人,他们不管你们那边怎样唇枪舌剑,他们象在一间空房子里,专注地不受干扰地表达他们的思考。嗨呀,他们竟然提出符号是世界的本质。这就象我们说语言是世界的本质一样。语言何尝不是符号。
  而在当时,琨雅和马克的对话已经无以为寄。琨雅说了一句十分狂妄的话,她说,只要电脑的内存空间足够大,他们可以描述整个宇宙。这让马克厌恶透了。他憎恨一切把物质膜拜成图腾的理念,更别说把“0”和“1”当作整个宇宙。
  你们永远描述不了人的内心和大脑。他蚩之以鼻地说。
  我认为写小说就跟编程序一样,只是要把你想说的表达出来。其过程不过是首先解决要说什么,然后是怎么说的问题了。
  马克讥讽地一笑,说,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问题。小说和你们编程序的不同至少在于,要表达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至于怎样说就更困难了,那是一代一代立志写作的人,终生追求的东西。
  琨雅迷惑地看着马克,她半眯的眼睛和微启的嘴唇,让马克心头砰然一动。他见过漂亮女人,但是漂亮、智性、又本能的女人像大熊猫一样稀少,他开始焦躁不安。他如此深谙女人,知道对怎样的女人该用怎样的办法,他本能地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琨雅乜斜着眼睛,一脸的将信将疑。她开始认真看马克的脸,她对所有感兴趣的男人都不正眼相看,有时甚至会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她已经跟这个男人交手过几次,但她还不能清晰地记住对方的脸。有时侯连她自己都担心,自己会在人群中认不出对方。
  真的吗?如果是这么难的话,我就改行写小说吧。
  喝!你以为写小说的都是白痴啊,随便什么人,想写就能写啊!马克的眼睛移过来,愤怒地戳琨雅一眼。
  我是随便的什么人吗?
  接下来,E和 IT小子看到的是,咄咄逼人的琨雅对马克的小说进行无情的剖析,之后又对马克本人进行无情的剖析。令大家啧啧称奇的是,几乎算是两代人,琨雅却对马克的作品及经历如此熟悉。她一边剖析作品一边引证篇目和书中的段落,弄得恼羞成怒的马克无不讽刺地对她说,你对我这样熟悉,是想做马克小说研究的研究生,还是想当我的情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书根本不是小说,而是你所谓的哲学思考。是你在哲学上的野心,或者更准确一点,是你在政治上的野心。你在政治上始终有野心,不得志,继而转到哲学,哲学上又没有真正的学术修养,就拿半是哲学,半是小说的东西糊弄。我见你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告诉你,别糊弄了,老老实实写小说,你的艺术成就可能还要高一点。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哲学修养你推崇的一切思想、观点,包括你的左派热情,都源自法国大革命和法兰西哲学,你连法语都不懂,还谈什么地道的哲学修养……
  至此,两个人的争执变得明火执仗,E和几位 IT小子最后听到的是,强压怒火的马克冰冷地说:
  请问,你结婚了吗?
  是。
  有孩子吗?
  对。
  好!从今往后,你,还有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三个人捆在一起,用你们两代人一生的时间,看看能不能超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一座山峰,是不可逾越的!
  人们看到,琨雅的神色由放开变得收敛。她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站起来撂下一句:十年后,你等着!
  然后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冷场是必然的。左右为难的E要求马克赶出去向琨雅道歉,被激越的内心冲突弄得挪不动脚步的马克,半晌才咽了口唾沫。他的喉节在那些神情松弛的小伙子看来,无法表现得像他的外表一样故作镇定。E赶出去向琨雅道歉去了,那些 IT小子一边喝着威斯忌,一边打开手提电脑玩游戏。他们玩的是《铁血骑士》,当古堡公主乞求骑士带走自己时,几个少年/男人和着主人翁的对话异口同声地说:求求你,绑架我吧!然后发出一阵恶作剧地大笑。
  他们对马克是不是新左派知识分子领袖无所谓,对他是不是著名作家无所谓,对他的思想、社会地位、感召力也无所谓,他们只看到,他对他们的朋友琨雅十分不礼貌。马克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的老迈,他觉得自己非常无趣。刚才他还听到这些年轻人说,无趣的人是最没品位的人。现在他们用英语交流,可能他们已经不打算让他介入他们的话题了。
  我不敢追出去,因为,我怕我会爱上她。
  E回来后,马克这样对他说,这也是说给那帮年轻人听的,他想用被琨雅吸引,来消解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无趣的印象。
  在另一个时间马克和琨雅怎样又坐在一起吃饭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看到的是,琨雅腰杆笔挺,落落大方地对马克说,也别你请我,我请你,我们自己请自己,这样最踏实。
  那好吧。无计可施的马克无奈地说。对于他故意表现的cool,在酒店还戴着墨镜的可笑行为,琨雅表现出一种宽容和怀柔的姿态。
  哎,放松点好不好。说话间琨雅颇为不忍地几次提醒马克。马克几次想说一些正经话题,都被她机智地绕开了。
  别那么神圣好不好。就算我跟你做爱,也不用这么悲天悯人的。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没人告诉你吗,你的问题在于,即使在细枝末节上,你也喜欢搞“宏大叙事”,往名垂青史那方面靠,好象一举一动都进自传,一言一字都进马克全集似的。即便你是不可逾越的山峰,现在也是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一起吃饭。为了这顿饭,还费了不少劲。
  马克忍气吞生地不说话,吃饭是手段,上床是目的。在达到目的之前他可以先不说话。
  两人点的餐上来了,马克要的是一排书简似的烤羊排。他拿着刀和叉子,一刀一刀切得简洁有力。琨雅盯着那双手看,她喜欢手底下稳健的男人,这种男人才有征服的味道。马克知道琨雅在看自己,他应该不比琨雅更忽视细节。但他讨厌被观察,或者说只有他观察别人而不喜欢别人观察他。他插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说,让你看看吃肉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那也让你看看吃辣的女人是什么样的。琨雅说完,一盆哔啵作响的食物端上来,一层以辣椒为主的香料漂浮在一盆油上。
  你能吃完这盆水煮鱼?名为水煮,实则油闷,看这一锅油?马克讥诮地说。女孩子都怕发胖的,你不怕?哦老天,自然灾害般的“减肥”!说完象是遭遇了自然灾害,马克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琨雅注意到这个神态,眼前的老男人尚存一些孩子才有的神态,这让她松弛许多。她不计前嫌地笑起来:胖不是吃出来的,而是不运动积攒下来的。你看我吃那么多肉,还不是照样苗条。说着,她站起来舞蹈般地纽动腰枝,然后快乐地笑起来。马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那纽动的腰肢性感又无辜,显示一种洁白无暇的肉欲。肥香的烤羊排食之无味了。
  你还不如我吃得多。饮食男女,不饮不食则无趣无味。马克终于把琨雅带进宾馆后,琨雅这样说。她瞅了一眼沉溺于此刻激情的马克,不禁对那个几天前受辱的琨雅笑了一下。现在,马克那张很白的脸已被热情烧干,象是浮在烧开的牛奶上一层起皱的奶皮,那里的雄性激素和脂肪都不多了。琨雅心中慢慢升起一丝怜爱。这个当年在北京城里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个二十年来一直兴风作浪的人物,不过是皮肤皱皱肌肉软软的半老男人,他此刻正为欲所困,这“欲”,此刻既不是哲学也不是艺术,而不过是性,或者说,说到底,还是性。琨雅象那些子孙满堂的老母亲,神态安祥,目光朦胧,她很深很响地“嗯——”地叹口气,两臂圈住马克的脖子,右脚前点,左脚后抬,那重量使两个人跌倒在床。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中流一柱刀入鞘。
  据说,琨雅和马克激战了三天三夜。他们除了吃,就是搏弈。先是男人吵着饿,或者说男人还没忘记一个绅士应有的风度和节制,到时间就点餐上楼。可到第二天,他的秩序、规律,总而言之他的理性,都被女人的感性所消解,他变得随波逐流,昏昏噩噩,象个傻子一样只会做三件事:做,吃,睡。他还时不时在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露出孩子般的欣喜若狂:
  你天生的让男人为你发狂……你简直是大师!
  从第二天开始,马克就成了琨雅的孩子。女人说,起来,我饿了,我要叫餐吃东西。男人说,我再睡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女人又说,不行了,我快饿死了。我自己出去吃了。男人说,我陪你去。不过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或者女人说 ,起来,洗个澡去,满屋子都是你身上的味儿。男人说,我不想洗,就这个味儿好。女人说,什么味儿好,起来吧,干干净净再睡不好吗?于是马克不得不起来洗澡、吃饭。马克倒是还能吃烤羊排,他边吃边象是叹气,嚼几口,停下来,深出一口气。琨雅却有一股越战越勇的劲头,她快活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浑身一丝不挂就像穿着裙子时一样自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吃辣,并且喜欢上了最近两年风靡一时的麻辣蟹。中午叫了一盆,晚上又叫了一盆。她就那么裸着,对着一只硕大的面盆,盆里半钵油一层麻辣香料一堆被肢解的红花蟹,她就那么坐着,一点一点慢慢吃,吃得盆见底,面前的蟹壳堆积如山。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吃的女人。你吃得让人起欲。靠在床上的马克忧郁地说。他讨厌这种感觉,他不想爱任何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女人不理他,自顾自吃东西。被晾了会儿,马克无话找话说:
  你怎么保持得这么好?你的体形和心态还像个少女。
  想听秘诀吗?琨雅回眸笑了一下,秘诀就是——少吃多睡勤做爱。
  马克瞪着清清爽爽的琨雅,袭上一阵即将失去她的酸楚。他几乎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他也知道说出来会给对方留下什么印象,但他还是要说,他更愿意用外在的伤害抵御内心的惆怅。
  你家庭生活幸福吗?
  应该说幸福。
  你想过……我可能爱上了你……这样的事吗?
  你不会是爱上一个人就想跟那人结婚吧?我从来没想过离婚。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这样。我是没有约束的,而你有。
  看了一本名著就放弃看另一本吗?一样的道理。
  你怎么净说实话。
  我喜欢准确地表达。
  马克仿佛心碎地把脸扭向一边。
  你惧怕实话吗?你们都惧怕实话。实话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我不喜欢那样的作派,要么让人猜,要么表演给人看。琨雅把眼睛斜过来,笑岑岑地看着马克。后者又一次痛心般地闭上眼睛。
  你,什么时候回法国。
  后天。
  我们明天晚上离开酒店好不好。
  不好。
  你还有什么事?
  我要去见我那班朋友。
  那些IT小子?他们中有你的情人吗。他们中就没有想跟你做爱的?
  让他们想去吧,我只跟高手过招。
  马克无奈地笑一下。琨雅瞅见了,也笑起来。笑声被发展了,两个人相互推动着,变成一股奔腾汹涌的大笑。
  你会告诉他们我们的事吗?
  那是我的事情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我按你的时间表。
  琨雅站起来,生机勃勃地来回走着,把小山一样的蟹骸推进垃圾袋里,收拾过茶几,泡好两杯清茶,从盥洗室洗罢手出来,她乜斜着马克,吟吟地笑着,说:
  把你击垮再离开。
     
  我是在琨雅到了法国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她现在就坐在我家露台的藤沙发里。巴黎的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每一块砖头都是艺术品的建筑和建筑中间飘散的音乐,润色着她的故事。沉浸在内心(在巴黎这种地方,你总能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中)的琨雅,目光集中而有力。
  他的确非常有魅力,她说,不是他的思想他的哲学他的小说,而是,他在床上像蛟龙一样。他的呼吸富有乐感。他的叫声象童男子一样锋利透明。琨雅的脸像秋天的向日葵,成熟而安祥。
  你知道跟人战斗的滋味吗?不过,我也不错。她说。他说他是一座山峰,谁都不能越过。我的小说可能写不过他,但是,他来到我的床上,我就彻底战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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