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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鸡

作者:高安侠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6170      更新:2020-06-04

  想起外婆,也就想起了外婆养的那一院子鸡。
  小时候,每到外婆家便格外淘气,不是撺得鸡飞狗跳墙就是逮一只大公鸡骑着玩,直到外婆出来喝止,院里才能重归于安宁。
  记得一次下蛋特别勤的那只叫“灰背”的鸡,想吃小姨嘴角的一粒白米,扑扇着翅膀跳起来啄,打翻了碗,吓哭了小姨,气得外婆边骂边拿起扫帚打,可“灰背”毫不在乎她的愤怒,轻松一蹿上墙咯咯咯地来了一段清唱,以示胜利。后来这只极肯下蛋的鸡不知被谁打断了腿子,视鸡如“银行”的外婆心疼得要命,站在院门口,小脚儿一跳一跳地哭骂了两三个小时。
  外婆生活在农村,那么她养的鸡就是农村鸡了。为了区别,我把那些现代化养鸡场里的鸡就叫城市鸡。
  城市鸡如同城市人一样,触目惊心的拥挤、嘈杂,两千只鸡挤在一个鸡棚内,一尺见方的铁丝笼内塞着两只鸡,别说跑跑跳跳,就连伸伸翅膀,转个身子都不可能,整个儿头碰头,腿碰腿,身体撞身体。并且只能以站立的姿态过完它们被人为设定好的五百来天的一生。
  这使我想起了身居城市的自己,因为空间的狭小逼仄,驱赶着人们不得不越靠越近,而身体的无限靠近,反而使心灵日见疏离,于是在满目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倍感孤独与寂寞。我不知道和人一样趋向于无限接近的城市鸡有没有感觉到这种因热闹和亲密而滋生出的孤寂 ? 这一天又一天无止无休雷同的日子里,是否觉得一生了无意趣 ?
  而农村鸡自由多了,院里院外,田埂深巷哪里都可以溜达,有的一头扎在墙根草窠子里觅虫子,有的三五一伙卧在向阳处晒太阳,时不时叽叽咕咕闲谝几句,精力过剩的公鸡们打斗一番,赢了的引吭高歌亮一嗓子,引得怀春的小母鸡们纷纷引颈张望,抛以媚眼。
  城市鸡没了自由但有的是现成的水和食料,铁丝笼前面设置了水槽和食槽,鸡们只要伸伸脖子就可以安享水和饲料,不像农村鸡那样,这个旮旯寻寻,那个角落刨刨,十步一啄,百步一饮地辛苦,有时为吃一粒米还得冒挨打的风险。我不知道安逸享乐和自由自在之间,城市鸡农村鸡不知谁羡慕谁。
  被羁押的城市鸡集体吃食时看起来很壮观,几千只铁笼中的鸡像军人似的齐刷刷排三排,笃笃笃啄食像下起了雨,红红的鸡冠像一簇簇火苗在跳动。所有的鸡只有一个品牌名“浪漫”,清一色白毛红冠,分不清谁是谁,好像克隆而成。
  我记得外婆家二十多只鸡个个有名字什么灰背、大白、小黑、花花、长尾巴……
  鸡的嘴巴,在文言文里有一个很典雅的词叫“喙”。这个词现在除了在生物学中偶尔提及外,基本上已经被人遗弃了,甚至有些电脑的字库里也不收,而小鸡正是靠它的尖细锐利的“喙”啄破黑暗,迎来了生命里第一缕光明。在鸡的生长过程中,喙的作用就大了,可以啄米粒、草籽,掏洞中的鸣鸣虫,嗑开花生壳吃果仁;还可以当梳子,爱美的鸡可以梳理羽毛,打扮自己,公鸡还可以把喙当作武器掐架打斗。但是精于计算的饲养者怕鸡刨食出槽,为了降低生产成本,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发明了一种叫“割喙器”的工具,将鸡的“喙”这一上天赐予之物给割断了。它们只好用这张残损的嘴巴勉强吃食喝水,再也派不上其它用场,也丧失了其它娱乐功能。
  城市鸡一生惟一的活计就是生蛋,鸡棚内吊了十几只灯泡,到了晚上明晃晃地亮着以延长“白天”,打乱它们的生物钟,使它们多下蛋。城市鸡如同城市人,工作很勤奋,平均下六到八个蛋才歇息一天。
  大约三百八十天后,透支体力的鸡们产蛋率下降,失去了饲养价值后就被人毫不犹豫地从铁丝笼内拎出来送往屠宰场,放血、拔毛、开膛、肢解尸体,结束城市鸡的一生。鸡胗、鸡肝、鸡爪成了人们下酒小菜;鸡脯、鸡腿夹在汉堡包内高价出售,鸡的尸体是人们嘴巴里一道美味。
  忍受着鸡棚里鸡粪和合成饲料散发出来的怪味,我走近前去,看着一只被锯去了喙的鸡,鸡也吃惊地举着残喙茫茫然看着我。
  它注定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孤独者,从啄破蛋壳,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一刻,它就没见过妈妈,现代化的孵蛋机钢筋铁骨面无表情地用适当的温度经过三七二十一天将它们孵出壳,然后鸡场工人将鸡崽儿大批量圈养在一个温度适宜遮天蔽日的塑料薄膜棚内。喂它们以混着催长素的精饲料催其早熟。一百天后提前结束童年被塞入铁丝笼上架产蛋,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产蛋生涯。
  这些品种叫“浪漫”的鸡,不晓得童年是跟在老母鸡肥胖的屁股后面,捉到一只虫虫便细声细气叫着:好吃的好吃的好吃的;到了晚上躲在老母鸡宽大厚实温暖的羽翼下做梦。不晓得青年时期应该享受俊朗健美的大公鸡热烈的追求,羞答答地接受它赠送的胖虫虫,欣赏它卖弄歌喉喔喔啼唱情歌,在开满黄花地丁,紫花地丁的路边田埂男欢女爱,不晓得除了难吃的劣质饲料外,田野里还有肥肥青虫,胖胖蚱蜢,香香米粒;还有蓝天白云,清风过耳,风雷雨雪;甚至还可以跳上墙头扑扇翅膀来一段短距离滑翔。
  在鸡棚,我的目光穿过笃笃笃忙于吃食的鸡们,看到它们只不过是肉和蛋。此时,我不知道它们是否知道自己的未来。 我真希望有一只鸡做这个群落的叛乱分子,咯咯狂啼着跳起来,扑打翅膀逃离城市,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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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信息
李瑞居(2020-06-05 18:59:40)
乡里的鸡,享受天伦之乐和太阳月亮星星的光,又要忍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担忧。城市的鸡衣食无忧,却要忍受千篇一律的孤独。这就是鸡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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