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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老公不回家

作者:李双(墨尔本)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1591      更新:2019-10-18

       接到一条微信,是白人好友的妻子、华人外嫁女文砚发来的,内容是:“老公昨晚没有回家,可能又去了酒吧……”我想:那你应该给他发微信啊!继续看,“我家里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快来吧!”我一惊,回复:“我马上到!报警吗?”答:“不报。快来!”

       驱车途中,不禁感慨:不要说10年前,就是5年前,墨尔本的治安也比现在好许多倍。外出都很少锁门。政府实在无用,花纳税人的钱,“引进”了不少干坏事的人。真是世风日下……又想到文砚,算起来,她嫁到澳洲也有七八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好友肖恩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管,收入颇丰,本来就忙,加上喜欢应酬,难免冷落妻子。文砚当全职太太,整天陷在家里,傍晚见了肖恩就贴得紧紧的,导致对方不堪纠缠,借酒消愁,更不爱回家。长期独守空房的文砚,简直有些神经兮兮的了。

       很快到达目的地,按过门铃。我想,文砚被歹徒控制了的话,能顺利开门吗?还好,脚步声欢快地响了起来,并有话语传出:“来了来了!”我的心一松。
       门开了,文砚笑眯眯地站着,化妆造型还算得体。我压低声音问:“人呢?”她向客厅示意。我偏头查看,一个男的,家政,在打扫卫生。文砚一笑,小声说:“你一来我就发现他不高大了。”又说,“以前都是男女一起来,这次就来他一个,我怕!”
       我没说什么。就座。
       家政告辞后,我也要走。文砚由稍许兴奋变成扫兴,送到门口,心不甘,嗫嚅道:“抱我一下吧!”
       我一愣,又一笑:“找你老公抱嘛!我抱算怎么回事!”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说:“他才不抱我呢!他什么都不抱!我一抱他,他就推开,说,烦烦烦,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抱的……再说经常见不着人!”捏着衣裳的下摆,放手了,下摆还蜷成一绺。身子像芭蕉叶遇到风一样,从上往下揉动。
       我的心一紧,明白这对澳华组合夫妻,“拉着你的手,就像左手拉右手”,没有感觉了。于是,我张开了双臂,指出:“嫁谁不嫁谁,不是你自己定的吗!”她不吱声,冲过来,一下缩进我的怀里,不,是一下把身体埋进我的怀里,不动,就那么待了一会儿。我说:“好了!好了!”无效。有点冒火,但不便发作。赶紧往好处想:我的衣襟上,是否浸染了她的芬芳?同时有一点点理解甚至同情肖恩了。
     文研留我吃午饭,絮絮叨叨,口吻带点私交之情,两眼伸出期待——有点像饱受老拳的深闺怨妇;也有点贴心和温暖的意味。我知道今天要吃亏,但作为同在澳洲生活的华人,我又不好意思摆恐龙架子,或胡乱应景和敷衍。看看时间还早,同意了。舍命陪君子吧!
     文砚骨子里的某种东西突然大发作,一趟冲进卧室,速度之快,连裙子都飘了起来。不知道她高兴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接着传出一声惨叫。我一下跳离座位,几步飞过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家政在卧室里设了埋伏,文砚确实感觉到了危险,才向我求援的?一秒钟内,我也到了卧室。没有埋伏。文砚好好的,跪在床上,一张脸偏着,大眼睛再次充满期待地望着我,突然又惨叫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到了高处,陡地飙得更高,直冲天花板。边惨叫,边鼓着眼睛,观察我的反应。很像小孩子摔跤后找妈妈的表情。
     我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了?”东看西看,没发现什么。
     文砚哽咽似的撒娇道:“髁膝头,被锥了……”
     我慌忙查看髁膝头。哦,那儿有个新鲜的小凹。因为她往床上一跳,正好落在被套的拉链上。可能有点痛。否则,怎么会惨叫两声呢!可是,用夸张的形式传达自己的痛苦,那么还不够痛不够苦。摸一摸,吹一吹,拍一拍,诓一诓,才把她恢复成正常人。感觉自己有点像慈父,笑了两声。
     吃罢饭,文砚要求陪她去购物,因为我有一身好力气。我婉转推挡:“你肠胃不好……还是不要走远。”她说:“就是,这几天肚子老痛。不过没关系!”坚持要走。那就走吧。

  途中我想起网贴:歹徒专门务色候车的单身女人搭话,骗其搭自己的顺风车。车到僻静处,便窃财窃色,然后把受害人推下车。我立刻心有千千结,叮嘱文砚:“你一个人时,千万不能上陌生人的车!”文砚反应极快,说:“怎么不能上!社会上不可能个个都是坏人!万一真遇到歹徒了,他坐的前面,我坐的后面,他一刹车,我就跳车!”我急得不行,脸一沉,“歹徒会让你跳车吗?”文砚执迷不悟,声音呈报复性上扬:“不跳就不跳,反正是一对一,我就和他搏斗!”目光沉甸甸地迎过来,显得斗志昂扬。又摇晃着纤瘦的身体,当空挥下一拳,以示决心很大,办法很多,仿佛刚刚学习过女排精神。其实一看就知道,只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我见方向性实质性的问题始终没能解决,竟无言以对,只能息事宁人地微笑着,傻笑着。

  才进超市,遇到一位男士。文砚与他寒暄了几句,告别时说:“我老公天天在外面混,你来耍嘛,反正我一个人在家!”男士眉头一皱,吱唔几句,走了。

  我琢磨文砚的话,总觉得不对劲。再一想,她说话时,不是分明含着埋怨,并呈现出一副祥林嫂般的表情么!哦,前半句话,是在诉苦;后半句话,是在客套,并无他意。不过,这种话,连起来一同抛出去,总是有点“那个”。好在说者无意,听者无心。

  本来是购食物,文砚却直奔玩具区,说是要找2米3的大棉熊。再次得知没有,今年都不会有,要等明年。文砚瘪着嘴,像个糟老婆婆。很快嘴巴恢复原状,停下脚步,双目望天,用梦幻般的声音说:“两米多高的大棉熊,哇哦!哥哥你也辛苦一下嘛哈哈,平时帮我留意着。真买到了,幸福感爆棚啊啊啊!好稀饭!”我知道现在有些人,把“好喜欢”说成“好稀饭”,有点莫名其妙。我说:“你真像个小菇凉!”我还知道现在有些人,把“小姑娘”说成“小菇凉”,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了。

  到澳洲生活后,我很关心物价。看到任何物品,都折算一下价格,并作为是否购买的依据。例如大蒜,一公斤12澳元,折合人民币60元,贵得没良心,昧良心。总之,便宜才是硬道理嘛。

  文砚不管这个,逮住什么抢购什么,消费欲望实在恐怖,搞得和暴发户一样。大包小袋掳了一堆,正经东西没多少,泡面、鸡爪、葵花籽、冰激凌、纯净水,占比极大;另有三个陌生的榲桲,没吃过,不知道正经不正经。  

  刚付完款,文砚又想起落下了东西,要返回去,让我等。怕她犯糊涂,我抓牢其肩膀,强调:“我就在一号门等你!”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知道文砚磨蹭。但还是等不及了。于是打手机。居然不接听。

  无聊,四处张望。发现前面有位亚裔少女,悄悄拉开了自己腿边的裙子拉链。那裙子是新式的,拉链由下到上。下了台阶,少女又把开了一半的拉链关上了。前面又有台阶。少女再一次悄悄拉开了拉链。我正在纳闷,少女上了台阶,那步态,让我恍然大悟:她的裙子太紧了,不开拉链,上下都困难。再看,少女已经关上了拉链,正作淑女状,抬着下巴,移动着碎步,在平地上得意洋洋地前进,神情风度已经是成熟女人的了。

  何苦呢!

  这时手机骤响,是文砚打来的,说:“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你一个小时了!”我问:“你在哪里等?”答:“在停车场!”我一听,怒火万丈。说好在这里,你跑到那里。大发雷霆。   

  脸红筋涨、吹胡子瞪眼地疾步走去,把货物全部撴在汽车边。文砚眼神散乱,承受怒吼。“自己回去!”我转身就走。
    走不远,文砚试探着喊我。我一听,声音异常,回头看了看。她满脸焦急,向我招手,还跺脚,抖腿。

  又有情况?我急忙跑过去。

  文砚勾住我的脖子,让我弯腰,自己踮脚,附耳报告机密:“快点快点,我肚子痛了!”我说:“快去快去!”

  她转身就走,疾走,然后是跑。裙子又飞起来了。广大群众看见她向着洗手间百米冲刺,当地人,黑人,别的亚裔,只用目光关切,没别的反应。只有华人,感到了确实的欢快,都哈哈大笑;有一个老者,是闭着眼睛抖动着全身笑的,抖得厉害,好像在享受性高潮一样,要么就是触电了,样子很可恶。
     一刻钟之后,文砚出来了。满脸羞涩,神秘;主要是神秘。她小声说:“走!回去慢慢给你说。”又怎么了?

   上了车,她不怎么说话。
   到家后,文砚说:“今天幸好你在,不然要装东西要关车门根本跑不赢。”还想说什么,没有说,可是看样子仍然渴望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拉了点到裤子上。在里边洗的。把内裤丢了。”
     “快去换嘛!还等什么!”我催促,轻轻推推她。她往卧室走,半道上“嗬嗬嗬”一笑。是自己觉得自己好笑。

       根据文砚的性格,我猜,她是冲进洗手间,只顾着快速解脱,裙子一捞,忘记脱裤子了。 
       期间,我把冰激凌放进冰箱,又把灶台角落里,一盒原封未动的,已经变味的生牛排,扔进垃圾桶。然后到客厅的小柜子里找药。不识英文,澳洲药统统刨到一边,只要中国药。
       文砚出来了。已经焕然一新,目光明亮,神采奕奕,恢复了美女面目。

       我拿着止泻药,再三强调:“一次两颗,一天三次,记住没有?”她嗔道:“六颗嘛,怎么没记住!”口气温婉。

       我圆满完成任务,告辞了。心态是逃。拿出小时候吃奶的劲,逃,不容粘糊。
       这五花八门的一天,算是结束了。不过接下来还有后续。

       第二天,我打电话去关切:“你老公回来没?还没有呀!”心想这个男人,有没有,都一样。今人言,“男人靠不住,不如红萝卜”,然!我说:“喂,那个药,效果怎么样?”答:“好久买的我记不到了!”问:“效果怎么样?”答:“可能华人药店有卖!”问:“效果怎么样?”答:“药太大颗,阻在喉咙里,喝一大口水!”不再问,叮嘱:“昨天吃了,今天继续吃,不然没有效果。”她吃惊地问:“今天还要吃呀?你说吃六颗呀!”我预感到她又做了傻事,慌忙抢救,“是一天六颗,一次两颗。”只听她“哎呀”一声,那是18岁少女才发得出来的嗲声,道:“我昨天一次把六颗吃完了!你又不说清楚!”
       我没再说什么,耳边响起一首网络歌:“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他妈倒霉到底;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他妈是个傻逼……”

       据说“色相是爱情的引子,但熬一辈子,拼的就是灵魂了”。便可怜起文砚的老公——我的白人朋友肖恩来。我似乎明白了,原本肖恩冷落文砚,是无意的;而后来经常彻夜不归,则是蓄意的逃避了。这便造成文砚进一步神经兮兮。唉,一位粗枝大叶,敬业爱岗,喜好热闹的老公;一位寂寞无聊,胡乱扑腾,再接再厉的妻子,生活中必然充满各种怪异的纠缠,麻烦,胡闹。因为各自角度不同,彼此都会痛苦不堪,走投无路。或许某一天,文砚少说要挨一顿揍,多说要挨几顿揍;揍完,肖恩就彻底失踪了。又或许某一天,肖恩忙完了公事,也在外面耍够了,回到家里,无论怎样呼唤,也见不到文砚了。(责编林爽)

 

      李双,男。祖籍四川,生于贵阳,后居成都,现居墨尔本。曾任报社编辑、记者。澳洲华文作家协会理事、新州华文作家协会会员。

载于澳洲《联合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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