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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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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与狗

作者:凌仕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9020      更新:2016-11-03

       在拉萨,一个阳光照耀的午后,边防部队的几个小战士给我们团的女兵送来了一只狗。这个女兵是个喜剧演员,她喜欢狗是我们军区大院出了名的,可惜她宿舍里养的狗大大小小已有七八只了,净是些天南海北邮到世界屋脊来的贵宾猎犬。
       面对这条狗,她有些为难!
       狗浑身白毛,这种“白”是被尘土严重污染过的。灰头土脸,看上去特别脏,皱巴巴的小鼻子也是黑漆漆的,甚至狗身上不时地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怪气味。因此,我没有给它一个好脸色。当然,也没给女兵好脸色。在我眼里,这算不上一只漂亮的狗——它从纸盒里不以为然地探出脑袋,张开嘴,露出米粒儿大小的牙齿,惺忪着双眼,朝我作了个鬼脸。尤其是它门前缺了两颗看家本领牙的现实境况,更是不容乐观,奇丑无比。它的模样让我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它第二眼了。
       莫非狗知道我不会喜欢它?
       同样,狗也没给我好脸色。给我好脸色的只有女兵。女兵的好脸色完全可以用眉飞色舞形容。女兵一边听小战士介绍狗的来历,一边难为情地把目光投向我。女兵很想让我对这只狗产生好印象。女兵的表情比狗急躁得多,狗其实一点不浮,它像钟一样在纸盒里稳扎地经营着阳光与风声的时光。显然,女兵用尽所有的笑容平复了狗内心的无助与忐忑。 我看狗时的表情一直处于像雾像雨像风像冰的状态,这让女兵很是替狗担忧。女兵保持着充沛的笑容看我,但女兵看得更多的是狗。狗之命运成了女兵眼中的喜与悲。女兵的笑多是通过眼角的半条缝儿传递而出。那缝儿里仿若有鲜艳的两朵桃花绽放,那种扑鼻的芳香不动声色地感染着周围的空气。女兵的眼睛在我与狗之间来回穿梭。女兵的速度很快,生怕我再从狗身上挑出些不好的意见。
       原由女兵暗暗地替几个小战士为狗物色的主人就是我。
       战士说狗是他们在外演习时捡到的流浪狗,因为部队军事训练任务重,他们没时间爱狗,连队更不允许养狗,于是他们想到了曾为连队表演小品节目的女兵。他们认为搞文艺的女兵最富有的就是时间,这令他们做梦都是羡慕。但他们想得过头了,女兵富得流油的时间不是用来爱狗的,尽管比起作战部队的士兵,她们的确拥有一种挡不住的潇洒气质,但她们的时间要用来为部队排练鼓舞士气的好节目,部队要打赢,她们更要催生精神产品。然而,面对许多小巧玲珑的狗,依然成了她们的掌上明珠,甚至有的庞然大物还成了她们的亲密伙伴,这真是女兵偏爱宠物的天性。
       在那座诞生过经典的《洗衣歌》的院子里,我知道太多的狗打发了女兵们流水般的青春。因为雪山与河流的寂寞,更因为冰块与月光的孤单,还有面对无限沉默的苍穹。
       女兵蹲下身,观察狗几分钟,眼睛灵机一动,然后,伸出手抚摸狗的小脑袋,自言自语道:怪可怜的,拜托你们,我亲爰的兄弟,能不能不要说它是流浪狗,你们知不知道,这话听起来多伤人家自尊呀!
       几个小战士列在一排,立正稍息!大声应道:yes!
       我在一旁噗哧一声笑了个鼻涕横飞。
       女兵抱起狗,左摇摇,右晃晃,像是在哐一个半梦半醒之间的娃娃:哦,人家不是流浪狗了;噢,人家的爸爸就在身边呃……女兵悠哉游哉就把狗抱到了我跟前:你快看,人家的玻璃眼球多透明呀,像个芭比娃娃!嘟嘟嘟……女兵在与狗亲嘴儿了。之后,女兵就要把狗往我怀里塞。可是我并不喜欢狗,更不喜欢担负责任。我纹丝不动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无奈地闭上眼,一任风儿吹乱我的头发,丝毫没有接纳狗的意思。此刻,女兵将狗抱得更紧了,她用头紧紧地挨着狗的头,生怕风吹走了狗的一根毛子。女兵与狗窃窃私语,她的话像风的呢喃,一阵一阵地吹进我的耳朵: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养狗呀,你有的是耐心和善心对待我们的狗狗呀,你天天闭门在家写作更需要一只狗的陪伴呀,反正你连女朋友也没有呵……当我睁开眼时,战士们和狗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让我不知所措。
       那一刻,我分不清自己看见的是狗的泪眼,还是战士们的眼泪,而女兵红着眼的泪珠儿,早巳从桃花瓣里滚出来,湿透了狗的耳角。
       战士们在风中异口同声喊:老兵,求求你收下我们的狗狗吧!
       我迟疑地伸出双手。可女兵却退缩几步将狗拥在怀里,久久不肯交给我。女兵急匆匆将狗抱到了热水房。女兵很生我的气,她怀疑我是不是传说中的冷血动物。女兵用手蒙住狗眼,她让狗不要多看我一眼。女兵把狗递给战士们抱着,然后一阵风似地跑回宿舍取来一大堆护狗工具。女兵动作麻利,先用热水浇遍狗身上的每个部位,然后用手左拍拍、右拍拍,轻拍拍、重拍拍。听着那节奏明快的拍打声,我产生了躺在妈妈怀里对着月亮甜笑的幻觉,仿佛她拍打的不是狗,而是我。女兵将双手搓出的肥皂泡泡轻轻盖在狗的身上,那轻柔柔滑润润的泡泡像是一件柔漫的披纱,我发现狗在女兵的护理下越来越漂亮了。
       当我欲伸手搂抱狗的时候,女兵嘟哝着小嘴,一声尖叫:等一等,你这外貌协会的人,人家还没有打扮好呢!
       接着,女兵用吹风机开始给狗吹毛毛了,那清水与香精反复漂洗的毛毛再也不染半点尘埃,在呜呜呜的电器轰鸣声中,在那把亮锃锃的梳子下面,展现出飘柔又光洁的美。最后,女兵让战士一人握一只狗的手和脚,他们将狗仰躺在女兵的膝盖上,女兵要给狗修剪指甲。很快,狗在女兵的口哨声中便进入休眠状态。
       当我再次伸手抱狗的时候,女兵狠狠瞪我一眼:哼,现在知道什么是漂亮了吧,人靠衣装,狗也要靠靓裳呢。话完,女兵从工具箱中掏出一件色彩混搭的小马甲,套在狗身上,然后,掷重将狗放在我怀里。
        那一夜,我望着的不是狗,它好像一个洋娃娃,让人怎么也无法入睡。冰山上的星星划过窗棂,狗的眼睛好似在对我说: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狗一会钻进我的被窝,一会跃上我的书桌,尾巴不停地摇摆。从此,我每天都会从饭堂偷偷给它偷回一些食物。但我仍不敢说我已经喜欢狗。女兵一定比我喜欢狗。她三天两头会给狗送些正宗的狗粮来。
       半月后的一天深夜,当我顶着星月从边防归来,刚进院子的门,狗便从柏树廊下冲了出来。它不停地“呜噜呜噜”地哼鸣着,在我前后左右疯狂地奔跑起来,忽然回头猛烈地扑进我怀里,大有一种受了委屈的悲伤与重逢的喜悦。那一刻,我既感到狗的无助,又深感作为狗主人的不负责任。它让我难以正视自己的同时,更难面对将狗托负给我的女兵。
       在我出差北京前的头天晚上,我将狗还给了女兵。原本以为养狗经验丰富的女兵会把我的狗照顾得满意周道,哪知第七天,女兵来电说:你的狗不见了。
       我在不相信眼泪的北京为一只狗第一次落下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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