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水之流动。
       眼看一周时间又过去了。林希望依然没有李杜的消息，心中的不安可想而知，毕竟人是从他身边消失的。林希望急不可待的时候，总是把眼睛放在李杜留在自己家中那只密码箱上出奇地想出一些不可收拾的问题。
       比林希望更着急的是金干事。自从得知李杜失踪的消息，他就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日夜期待着李杜能从湖北传来平安到家的消息。部队这些天，空气紧张，领导一个比一个担忧，毕竟一个兵失踪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没有，这不仅关系到军人的生命问题，同时也关系到部队的责任问题。
       又过了几天，军务股终于收到一封电报。电文内容如下：
       “李杜到家后，速与部队取得联系。”电文旁边的注意事项里有一条打勾的内容是：查无此地址，退回发电单位或个人。原来军务股给李杜家中发出的那封电报被退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杜家在何方？李杜是怎么混进部队的？李杜家中到底有些什么人？军务股悄悄查了半天居然没有结果。按李杜档案上提供的籍贯湖北仙桃查去，都未能对上号。李杜的老乡提供的线索是老家几年前就合并乡镇了，地名更改了。部队常委召开紧急会议，让军务股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最初接李杜这个兵入伍的干部，追根究底，明细责任。可余参谋忙碌了几天最终的调查结果却发现：那个接兵干部早在八年前从湖北接兵回则里没几天得高原脑溢血，死了。
       林希望终于忍不住撬开了李杜的密码箱。他渴望能从这只箱子里找到有关李杜的下落。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气愤地将密码箱举过头顶，狠狠砸在地上。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小碗形状的水果罐头。这是则里部队仓库里特有的玩意。罐头上面写着：仙桃。林希望过去在则里吃过不少罐头，这种仙桃可以甜得让人心里发软。
       林希望看着小小的罐头盒，吓得浑身直颤抖。要是在则里，他会不假思索地打开罐头，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蜜饯般的仙桃干掉。可现在他却有几分害怕了。凭经验，林希望认定那里面是毒品。这条件反射和他现在从事的工作有关。林希望盯着“仙桃”二字，足足愣了五分钟才拾起它装进李杜的密码箱。他立马打通了金干事的电话。
      “李杜平时爱吃仙桃罐头吗？”
       金干事说：“那小子平时爱吃什么倒不清楚，不过他成天笑呵呵的脸蛋就像仙桃般甜蜜。希望，你突然来电问这个干嘛？”
       林希望假装平静，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怪了，李杜不带虫草、藏红花，怎么带一个仙桃罐头回家？真让人费解。林希望没敢把李杜箱子里发现罐头的事告诉金干事。也许一个罐头说明不了什么。他很快开始怀疑自己是因工作过于敏感，生怕对事件判断失误。他想如果李杜没出什么意外，无论去了哪里，等到休假期满，他还会路过成都来找他的，到时再问他罐头的事吧。
       林希望在繁忙的工作中期望李杜能够奇迹般的出现。偶尔，他会打电话给金干事问问李杜的消息。但得到的答复是，部队几乎认定李杜已经没有活在世上的可能了。各种途径的寻找方式都没有结果。再说他的假期这几天就到了。如人还在，应该回部队了。金干事情绪十分低落。他不愿就此失去一个自己带的好兵。
       转眼就快到年关了。
       这几天，成都气候变化有些异常。许多少男少女都在脖子上吊起了围巾。林希望自从脱下军装回到成都就彻底换了一种活法。尽管他转业到公安局后上班还得穿制服。但只要不上班，他的着装都随轻松出发。他也在脖子上吊了一根粗毛线织成的咖啡色围巾。那是杨力第一次亲手为他创作的礼物。不同的是林希望和别人吊围巾的方式不一样。他把长长的围巾在胸前绾一个很好看的结，松松的，有种休闲的味道。林希望把手机放在这个休闲的结里，就像把自己融入了新的生活。
       林希望的打扮经常是杨力唆使给他的建议。到了周末，他经常叫上杨力去KTV释放自己。他想从内心真的摆脱则里枯燥乏味的生活印迹。林希望唱的那些散发着酥油和青稞味道的西藏歌曲感染了不少聆听者。而杨力是个西藏迷，只要听到林希望那充满磁场的声音，她就会激动地憧憬遥远的灵魂宿营地——西藏。第一次与朋友聚会听林希望的演唱便被深深感动。时间长了，两人发现彼此很谈得来，于是经常见面。只要有一点时间，杨力总会约林希望出来喝茶，聊点西藏有关的话题。这次也不例外，杨力约林希望到浪淘沙喝茶。
       杨力问：“你那个则里当兵的兄弟找到了吗？”
       “找啥呀，他们部队花那么多人力也没找到他。”
      杨力又问：“你当兵的时候，部队出过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呵，我当兵的时候，则里上下总是四平八稳，一层不变的，从没发现过这么奇怪的人。”
      “李杜是不是没长脑壳哟？去哪里还是该给你打个招呼嘛，自上次说吃冷锅鱼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居然失踪到现在也没个信儿。怎么现在部队的问题军人越来越多了，前几天从报上又看到一则军人交友不慎，被人一天骗到黑的报道。”
       “哎，别提李杜，我对他感情不薄，可他跟我玩失踪，多没意思。”
       杨力滔滔不绝地说了些最近从网上得到的各种社会资讯，比如网恋呵，比如房产又要上涨了呵等等。两人正聊得天花乱坠的时候，林希望的手机忽然响了。
       林希望从围巾结里取出手机。杨力望着他的动作眼睛里多了一种飞扬的神采。
       “失陪了，本想今晚请你好好搓一顿冷锅鱼，弥补上回你的损失。可同事来电找我有急事，只好下次请你了。”
       杨力说：“你不请我吃冷锅鱼，我也会主动去吃的，因为减肥已经两个月没吃肉了，吃吃鱼总不会胖吧。”
       林希望急火火开着车来到同事说的地方。只见天桥上几个纠察正对一个当兵的进行盘问。周围站着林希望的同事。他们怀疑此人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一个假冒军人，前些天他在经过部队门口时开枪打死了一个哨兵。
       “老实交待，你究竟是不是当兵的！”
       “我，我，我是……”
       此时，围观的群众络绎不绝。林希望挤进人群的最里层，观察了半天居然不知所以然。眼前这个似李杜的人把眼睛哭得肿包包的，皱巴巴的迷彩服布满了泥浆，像是从鸡窝里掏出来的，他的笑容全部被泛起鸡皮疙瘩的肌肉收割了。他看人的眼神总有些怯懦和游离。他目中无人的表情是在自言自语地数着桥岸边的高楼有几层吗？
       “哪个部队的？快出示你的证件。”纠察见他无动于衷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
       “我，我，我是……”李杜语无伦次掏遍了全身，也没找出证件。
       林希望悄然走出人群，立即将李杜的消息通知了金干事。
       就在纠察准备将李杜带走的时候，林希望恳求地对纠察说：“把他交给我吧。”在场的人听了，愣在那里。
       纠察说：“凭什么交给你。”
        “我是警察。”林希望掏出证件在纠察眼前一晃。李杜转过身一眼认出了林希望。
       李杜胆怯地跑过来，拉着林希望的手嚷道：“哥，哥，我哥，我哥哥。”然后，哆嗦着一头栽进林希望怀抱：“哥哥，我找不到家的方向了？”
       纠察和在场的林希望同事一头雾水。他们搞不懂这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林希望将李杜带走。
       回到公安局，林希望给李杜换了一身新衣服。
       “李杜，你看着我的眼睛。”林希望拿出那个仙桃罐头在李杜眼前摇晃了几下。李杜尖叫起来——
       “呵，呵，呵呵呵！”李杜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林希望的同事纷纷接过罐头，嘴里轻轻地念道：仙桃。表情复杂之后变得特别简单。不知林希望拿这个罐头做什么。很快，罐头传到了李杜手里。李杜抚摸着罐头，一下子哽咽起来，声音让庄严的办公室凝聚了几分悲伤。
        “我想让他说出罐头的秘密。”林希望飞快地给在场的人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出去。”
        “李杜，是则里军人就别哭。李杜，你看着我。则里的男人是从不流泪的。李杜，我们则里的男人还有一句话，如果天塌下来，我们就做地。我们有力量顶住天上砸下来的一切不幸之事。”林希望尽用大男人的话来安慰李杜。这也是林希望曾经挫折，则里领导经常用来安慰过他的话。
       李杜看见林希望镇定的眼睛，思绪像是突然回到了现实中。
        “李杜，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林希望再次给了李杜一个信任的眼神。李杜盯着林希望手中的罐头开始说话了。
        “我找她去了。”
        “你在说谁？”林希望以为李杜还在梦中，于是打断他的话：“金干事天天为你担心得睡不着觉，你怎么不为担心你的人想一想？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做事起码要有责任感呀！这罐头是你的吗？”
       李杜点点头。
       “你喜欢吃这玩意？”
       “不，不，不。”李杜使劲地摆摆头。
       李杜凌乱的讲述缓慢开启了那只仙桃罐头的秘密。原来，那是他和小红的一个约定。
        在则里当兵三年后，他从一本旧杂志上认识了小红。自从他给小红发出第一封信后，他每周都会收到小红从一个叫四川什邡马井的地方给他寄来的信。小红在信里时常鼓励李杜要坚强地面对人生，安心军营生活。小红还用花花绿绿的丝线给他绣了两双“青春好”的鞋垫子寄给他。小红在信中告诉他，那是奶奶教她绣的。同则里许多军人交的笔友一样，小红在信里也让李杜叫她姐姐。小红姐说，李杜，你信吗？有一天，我要亲自上则里来看你。小红姐从不相信他在遥远的则里还能吃到仙桃。小红姐说她一定要到则里来同他一起吃甜蜜蜜的仙桃。
       于是，回家前的那个晚上，李杜在行李箱里悄悄装了一个罐头。他要亲手将这份特殊的礼物送给小红姐姐。可他并没有告诉小红休假的事。
       他一到成都想起回家的事心就急。看见林立的高楼头就晕。看见闪烁的街灯心就发慌。看见人群和车辆就害怕。像是小红姐姐在催促他赶快去见她似的。站在天桥上，他不敢想像他的家现在是什么样子？脑海里不停产生幻觉，感觉像是走进了幻城。他想马上见到小红姐姐。他想让小红姐姐和他一起回家。他看见成都至什邡的车就不停的追。当他到了马井才发现送给小红姐姐的礼物忘在林希望家中了。
       就在他一边赶路，一边询问，抵达小红姐姐家中时，眼前已是一片鲜花盛开的废墟。小红姐姐她走了。在废墟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告诉他。小红姐姐不过才十六岁。她被地震带走了。
       说到这里，李杜早已泣不成声。
       林希望狠狠地抱紧了李杜。这个坚强不屈的公安干警平时见多了欺骗与虚伪的较量，这回终于忍不住眼里裹满了泪花。只是李杜低着头看不见他的泪。当他背对李杜转过身去擦拭眼睛时，看见不远处走来一抹飘荡的身影。
       越走越近的人是杨力。她抱着一团白荷花，在下午摇曳的阳光下，林希望感觉自己看到的仿佛不是杨力，而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种女人。
       “希望，生日快乐。”杨力说。
       “生日，谁的生日呀？”林希望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你咋忘了，我们去年今天相识的，都一年了呀，那天可比今天热闹哟，那么多人唱歌为你祝福，你一点不记得了吗？”杨力说。
       “哎，你看我被李杜的事儿绞得神志不清了。”林希望很是苦恼地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
       李杜在他们说话间，像一只挣脱缰绳的野兽，一下子从屋里冲了出去。
        “咦，他？李杜……”还未等到林希望的回答，杨力就朝着李杜奔跑的方向追去。她的高跟鞋在花岗石的台阶上发出奇异的声响。
        林希望一阵风似的把杨力拽了回来。
        “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还能回哪里去呢？”林希望拿出一封信，递给杨力。那是他在李杜换下来的迷彩服里发现的。
        “仙桃发洪水，房屋被冲毁，爸妈不见影。”杨力颤抖的手，拿着一纸浸水之后泛黄的信笺，盯着上面几行模糊的字儿，怔在那里。
        “别打扰他，让他独自走走，他心情可能会好些。”林希望若有所思地说。
        杨力看着李杜飘移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大街上堆满了各种颜色的人。李杜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