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孤独灵魂的宣泄
给我银子的雪山就在眼前
一匹跑累了的枣红马，它的疆域如此辽阔
立于马上，你看到的是撒落草原的帐篷
你看不到的是一朵马莲的嘤咛
桑烟弥漫，是谁此刻会拨亮摇曳的烛火
又是谁会从寺院的木门拐出来，乘一辆月亮的马车
逶迤而去
是谁会怀揣青稞，在这里安下家园
让转山的人，在此打坐，并默念玛尼堆上掠过的轻风
又是谁，把一块牛粪饼填进炉子的时候
暗下来的天空里，让一只鹰在诉苦
在这里，我哽咽了
和我一起暗了下来的雪山，有着逼人的冷
让我又一次慢慢地抱紧了
自己的灵魂
十月的旷野
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揪心的风
停下来
它吹着枯草和阳光，在跑
它吹着一个人的头发，思想和梦
一辆绿皮火车，在跑
天空高远，马匹怅惘。一只忘记归途的鹰
巡视着几个躺在草地上的人
他们刚刚叩开一瓶老酒
还没有来得及饮，风就吹跑了
他们的影子
卸下他们身体的火车
载着他们的灵魂
和冰凉的夕光，已经没入沉重的夜色
明天，绿皮火车还会不会载满阳光
像人世间行走的灯笼，从这里重新经过？
因果
寺院大门外的草，虽然
慢慢地枯黄，但月色照样安静地照在上面
它们有诵不完的经
它们一生抱紧钟声
抱紧从廊庑里反射过来的光线
如果那道木门是半掩的
如果那个僧人从河边汲水还没有回来
请相信
这些草们永远不会闭上眼睛
如果你看到的是佛边广大
如果你接受过羊皮经卷里隐约的月光的告慰
那么，请你在今夜
将曾经许过的愿重新再许一遍
如果你还在留恋往昔
那就请你
兀自对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忧 伤
寺院里的一朵花还没睡醒
诵经声就传出来了。那颗怀抱佛光的露珠
动了动身子 打碎她梦的
来自于一场风
诗人震亚说：有一位神，他昨夜梦过
我看见他敞开风衣，虔诚地跪下——
大佛依旧笑面如初
我不说廊庑里清净的石板
不说那位陌生人将我取进他的镜头
只说，菩提树上
一只歇息的蝴蝶
眼里的忧伤
一 瞬
寺院没有流水。一棵菩提
叶子微卷，那个扫院子的小喇嘛
捡起一枚黄叶
摇了摇头。钟声响起
佛陀静默，上香的人依次排开
我看见一道光线正好照着佛的衣襟上
有时光的黄金
闪现。老主持敲钟时，露出黑瘦的手臂
没有抓住
一闪即逝的念头
药
我看到的是一座座废墟。都有着
难以想象的虚无
它们也都有着高大的城墙，但都在时光里
坚持不住自己，呈现出的塌陷与
荒败，让我在今夜，不知道该如何
重新认识自己
曾经有过那么一天，我怀揣病体
在荒野找寻草药。我把每一朵艳丽的花
都认作毒药；把那些卑微的
甚至枯黄的，我都采进篮子里
天黑之前
我分辨不清哪些来自早晨，哪些来自傍晚
我愿意给它们都安上罪名
给它们都要开一张病例
——月光照着废墟，也照着我
月光锈迹斑斑
我的身影也是
从废墟里出来，我的草药都熬成了黑色的苦汁
一滴滴的，多像月光
渗入我的身体
晨钟暮鼓
多少经幡从风中醒来
多少祈愿，还没有告诉过别人
寺院的廊庑间，又有多少陌生人
相互交换了眼神
神安闲。光线刚好照着脸面
缭绕的香气
在每个人的头顶悄然漫漶
没有谁能够亮出自己的身份
这里距离长安还远
这里往前一步，是不是就可以抵达遥远的天堂？
从这里出去的人
深情释然，步履轻捷
——敲响晨钟暮鼓的那人
我不认识。磕着长头一路爬过来的那人
我也不认识。只是寺院外的小路上
驶来了满载青稞的马车
只是天空里的鹰，一遍遍地
把阴影卸下
只是我在寺院外
望见了故乡
无 望
我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阳光
照样安静。摆放在路边的一块石头
仍旧在打盹
我失去的脚印，是否在一股风里嘶鸣？
丢弃的鞋子
灌满了缭乱的鸟鸣
和杂物
林子迅速合拢了我擦出的缝隙
小路边打坐的芍药
在风中默念一个人的名字
她是不是还在林子里
没有缝隙供我再一次探视
那个把佛陀装在心里的人
站在草尖上
是否触摸到了半块冰凉的月亮？
是否在她的名字里找到了
下山的路？
秋 天
每一片落叶，都暗藏着风暴？
我惊叹那么多的树木，该如何向秋天呈现
内心的慌乱与惊悚？
广阔的田野收藏了谁的期许
每一片叶子里是否藏着寂静
满野飘飞的不仅仅是失足的灵魂
从一棵树下来到另一棵树下
我需要经历多长时间
才能清扫完身体里的阴影？
乌鞘岭小憩
一座烽燧上，憩着一只鹰。
它抖动翅膀。使我看见
一堆倒塌了的时间，被青草掩埋
顺着豁口看去，一条山路，被风追到山顶
路上下来了一个人。肩上的褡裢
像一只老狗，
吐着土色的舌头。
一些风是草说出的。
一些阴影是鹰留下的。
不远处，有一只兔子
它向我张望。然后什么也没说
就消失了。
此刻，夕阳忽地向西倾斜了一点。
大金瓦寺的黄昏
所有的静谧来自暗红色的墙壁
所有的草木都背上了一层晕黄的金色
三界之内
谁看到了游走的魂灵？
那棵菩提树，将枝叶伸出墙外的时候
一只蝴蝶忘记了归程。它留给这个世界的
只有一枚空壳
灵魂不在，那悠悠的西风吹拂着什么？
暗红色的石头，一再保持着沉默
金瓦寺的大门
留下一道细缝，刚好让光线
照亮了一个人的脸庞
什么是渺茫
什么是苦难
那个僧人的身影，随风飘散
但诵经的声音依然悠远
我到这里的时候，夕光刚好洒在寺院的金顶上
我看见
那一粒粒尘埃，都裹着金身
在飘散，在落地生根
空旷
是风把光影投送下来的
是渐渐模糊的雪，残留的咳嗽
是一个佝偻着腰身的人
慢慢地拐进了一堵断墙——
旧城楼就在不远处。窄窄的街道上
没有行人，空荡荡的城门里
出出进进的只有风
只有一个落寞的人
和他半生的苍凉
还有一只鹰，它飞旋着
它在天空里留下的一道道擦痕
谁将替它抹去？
它飞越过的江山，仍旧荒凉
春已来了，但春没有带来草的芽尖
和你的消息
一个下午，空荡荡的古城就这么空着
一个摇曳着身影的人
内心就这么空着
梦
大海在头顶翻滚。书页
呈现出折痕和灰暗
我与世界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我不能把所有的风暴藏于内心
有人提前进入黑暗
有人荡着舟楫，找寻遗失的贝壳
有人在即将来临的雷雨中
隐藏了自己
直至我借助一些词语和闪电
看见了那些逝去的亲人
扛着雷声走进微茫时
一切渐次归于黑暗
雨水淋湿了梦的花园
一堆新土
在闪电里呈现出村庄的温暖
甘南草原
秋风吹着鹰的影子，也吹着一朵马莲的
孤独。远处的雪山
抱着十万吨光线，普照着
一顶帐篷的
温暖。小镇上的银匠
叮当叮当地敲打着秋风里青稞的香
他的妻子，把一块牛粪饼
填进炉子的时候
他们的儿子赶着一群羊，从坡顶上下来
——草木开始枯黄
羊群咀嚼着巨大的寂静
不远处的寺院里，传来诵经声
玛尼堆上，有着安妥的魂灵
路过这里的人，放慢了脚步
灵魂有多远
他们就能走多远——
此刻，从风马旗上吹过的秋风
正好安慰了我的伤疤
被一丝晚风轻轻地吹着
我说我听见你的声音也就罢了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你
好像月亮
曾经遗忘了这里。草地上有一块移动的阴影
草地上有你看不见的东西
灯光从远处斜斜地打过来，有些已经模糊
有些就从来没有明亮过
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了，有一点距离多好
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何尝不可？
草尖上有阴凉的风
你都看见了，阴影，后来成为了身体里的灰烬
被一丝晚风轻轻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