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甜甜

（一）图穷匕见

不是所有人都找到了那幅地图
有些人虽找到了，却把它束之高阁
他们告诫我，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不要以为这是你渴望的幸福
就急着打开它
否则，除了杀或被杀
你将被迫无事可做
我没有听信这样的话
然后很快
一道雪白的光
真相和真理同时刺中了我
因为太过用力地爱你
我竟然看到了死神的脸
他说，过多的爱会被我收割
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允许
有人以爱情为职业

（二）地址

我要列一份清单
写出所有我知道的地址
就像麻雀居住在金黄的麦地里
就像乌鸦居住在夜晚的黑森林里
就像阳光居住在初秋的向日葵花田里
就像月光居住在钢琴奏鸣曲的和弦里
就像天使居住在少女洁白的裙摆里
就像魔鬼居住在床底和小孩子的喉咙里
就像我居住在你的耳朵里
而你居住在我的心房里
我要写一封信
寄给以上所有已知的地址
告诉那些地方所有的居民
尽管你没有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我还是决定爱你

（三）暴雨

一场暴雨
足以让一座城市现出原形
她不再是轰隆隆的机器
也不是浓妆艳抹的女郎
她只是一个悲伤，疼痛的母亲
她敞开了所有复发的，肿胀的伤口
用汗水和眼泪告诉子民们
你们谁都可以相爱，谁都可以
因为你们，全部生活在水里
并且终将在此生根发芽
如同精子遇见卵子
它们相爱后，变成你自己

（四）阿基米德

你知道的
这城市总是被烈日，暴雨和风雪包围
如同你看到的
我在烈日下等一辆永远来不到的车
暴雨抽打了我还吃掉了我的鞋子
以及一次次跌倒在风雪中却不得不出门
除此以外
还有变幻莫测的人心
比这一切还要肆虐
有无数次我想大声咒骂
想就此甩手不管
这世界多么糟糕
可我那么爱你
我还是做了阿基米德
他说，给我一个支点和一根杠杆
我就能撬起地球
然后我放下地球
搓一搓疼痛红肿的双手
故作轻松地对你笑了笑

（五）相安

你知道我全部想说的话
却不让它们说出口
就像你按住我手里的刀子
不让我把自己解剖给别人看
拥抱着哭泣这种事
一生只有一次
其余的时间，你说
让我们来谈谈
晚餐，床单，孩子和狗

你知道我全部想说的话
却不让它们说出口
我们各自的努力，都是为了
找到灵魂相安的时候
你试图让我相信所有的人
都是这样活的
他们会微笑着
把鱼刺梗在深喉
也许会梗住一生，或更久

（六）瓶子里住着女人

清晨，一个小孩在楼下哭泣
哭了很久后没人搭理
他开始无意识地大声重复
豌豆凉粉，豌豆凉粉

清晨，一个酒鬼从路边爬起
不去寻找丢失的鞋子
却依然握紧手里空空的瓶子
然后他掉转头，不知道去了哪里

清晨，我和你从不同的床上醒来
可天空都是一样的
你肯定地对我说
瓶子里住着女人
并且按照女人的形状生长着

清晨，我看见了枝头上
无数的眼睛又变回了树叶
我知道许多问题
有一半我不知道答案

（七）穿堂风

把窗子和门都打开
也打开了一条通道
你会听见“铮”的一声
穿堂风的出鞘
这举世罕见的宝剑
这般锋利，所向披靡
它轻而易举地刺入我的肌肤
剥落了壁画一样单薄的青春
在我深处的肉体里
种下经年的酸疼，风湿和骨刺
它把刃插进我的胸膛
让我莫名地流泪，心生苍凉
它在我的心脏上刻下
“你必须和某个人相爱，然后死去”
于是，我将再也无法
从我的生命里驱除它

（八）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不要加上姓
如果你这么做
我会微笑以对

我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
有时也会侧耳听它们喝水的声音
我伸出手给猫咪喂食
顺便抚摸它的后背
我踮起脚尖把窗户关上
并且收好晾晒的衣服
赶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准时上床入睡
这个世界那么大
我只能把笑容分摊到周围

如果你刚好在我身边
并且无事可做
那就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会微笑以对

（九）死于维生素过量

我最爱听的故事
是姥姥讲述的关于她的一生
她不识字，所以她说的
我想都是真的
她跟我说起
日本人守住四个城门
她和全家人把行李绑在衣服里
一次次小心翼翼运出去
终于逃离
她跟我说起
她三岁就和姥爷定下娃娃亲
结婚前只见过一面
她跑到火车站
远远地看了一眼
而那时，刚刚赶上解放了
她跟我说起
饥荒时期挨饿的事
以及为了一点点粮食
全家人回归农村
而多年后人们都往城里挤时
又为过去的决定后悔
她跟我说起很多很多
以至于让我觉得
我这辈子没有故事
如今我的生活
全是假大空的道理
和用味精做出来的心灵鸡汤
每个人都是专家
还在劝说我吃下他们的偏方
我相信我不会像姥姥一样长寿
并且不对世事说三道四
因为她吃了一辈子的粮食
而我，将死于维生素过量

（十）念念不忘

有了大船以后
谁还会抱着一根浮木不放
春天一次次来临
燕子和候鸟们来来回回
走马观灯的人们
和厚厚的书页一起
被翻过去
你说那些苦涩和甜蜜
已经被埋葬
可念念不忘，多么孤单的力量
是黑夜里一直睁开的双眼
紧紧抓着熄灭的光不放
要有多坚强
才可以把绝望活成希望
那个人，面对满世界的汪洋
轻声说，就这样吧
我哪儿也不去了

（十一）逻辑

女儿说她创作了一首歌
我说唱给我听听
她大声，优美地演唱
千年之后我曾爱过你
我给她纠正
应该是千年之前我曾爱过你
她淡然地解释
千年之后是想出来的
千年之前也是想出来的
反正都是想象出来的事
有什么不一样
我忽然惊醒且无力
也许她是真正的诗人，哲学家
时间之于她的意义
只不过是工具而已
而我还在逻辑的圈套里
转来转去

（十二）妻子

有时候，我是说有的时候
我也想做一个安静的妻子
不用看眼色，听耳语
就能善解人意
哪怕拖曳的长裙里爬满了蚂蚁
也能若无其事
可更多的时候
我想一把揪住那个完美的妻子
拷问她，你是装模作样还是自欺欺人
你给我说说，男人到底爱你什么
可我什么也没做
事实是，我并不讨厌妻子
而仅仅是
讨厌被丈夫奴役的名或实

（十三）嚎叫

每个有月亮的夜晚
都渴望我是一只狼
缺少了嚎叫
黑夜还有什么意义
像满腔的爱和恨都无从发泄
所以爱我的人啊，请你远离我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积累了半生的情感，一打开就是潘多拉
这华丽的袭击，你能否经得起
所以胆小的人啊，请你远离我
我是疯子们在人类中的卧底
因为对这个世界无所求
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来吧，我会奉陪到底
我那可爱又可恨的人啊
看吧，这一场嚎叫以后
夜色会越来越美
而我将永远天真，敢爱敢恨
且让温柔和任性并存

（十四）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今天的，就让它死去
从明天起，要像个孩子
珍惜手里的每一块糖
慢慢积攒着糖纸和一切细小的东西
从明天起，把自己种在土里
浇水，松土，一切随喜
爱发芽就发芽，爱开花就开花
不用提心吊胆，也不用等得焦急
从明天起，学会静默，微笑和满意
怜惜路边的每一朵花，每一只蚂蚁
遇见的一切都心生欢喜
从明天起，顺其自然地活下去
如果爱情来了
就让它自然得像刮风和下雨

（十五）止咳药

止咳药并不管用
咳嗽在深夜里渐入佳境
咳到流眼泪时
有一瞬我想到爱情
剧烈的，无法抑制的东西
说到底更接近绝望
像悲伤的人们喃喃的自语
为什么我的世界都坍塌了
地球还在正常运行
谁说时光是最好的药
它从来都没有治愈过什么
它只是掩埋了所有的不重要
这点小情小爱，生老病死
对整个人类来说
算得了什么
我在自己的咳声中渐渐平静
是的，我还活着
可前半生也就这样溜走

（十六）歌颂

我想长成参天大树
却被种在花盆里
我想长成碧海蓝鲸
却被养在鱼缸里
我想打破命运的牢笼
却发现它已长进我的身体里
和我的血肉不可分离
于是我每天都忙碌，奔波
或者挣扎，呐喊
可在这些激烈的缝隙之间
我还想着去歌颂
歌颂每一朵平凡的小花
和每一只无名的小鱼
还有他们心中不曾停歇的梦
歌颂命运给了我喘息的时间
和歌颂的天权

（十七）鼹鼠星人

在太空旅行中
我听见一个外星人对她的宝宝说
孩子你看，那就是太阳系唯一有生物的星球
我们叫它鼹鼠星球
因为那里的生物生活在尘埃里
从不仰望星空或自由飞翔
他们时刻盯着地面
怕一不小心就会摔死
他们在尘埃里忙碌，扒拉
只是为了能扒出一块钻石
每一个热爱自由和飞翔的人
都不想和鼹鼠星人做朋友
我坐在旁边
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为自己是鼹鼠星人
而感到全宇宙深深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