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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良宽

作者:张瑞田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2931      更新:2015-06-04

       在日本大阪中心区心斋桥筋,有家中尾书店。它主营碑帖,兼售文史、考古著作。书店只有20平方米,陈列四排书架,很像一个家庭书房。许多碑帖是中国出版的,随意翻翻,感觉亲切。从中,我发现了日文版的《良宽的书法世界》。这是日本学者小岛正芳研究日本高僧、书法家良宽的著作。
  生于1758年、卒于1831年的良宽,是日本的一个传说。读《良宽的书法世界》,他的身影在我心中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和尚,一个不看重物质财富,又能文善诗、有极高书法造诣的和尚。他平时破衣烂衫,常与樵夫、儿童游玩;日常托饭碗,乞食为生。
  关于良宽还有两个故事:一次,小偷进入良宽的房间,发现空空如也,没有偷拿的物品,良宽脱下衣服,递给这位不速之客——把这件衣服拿去吧。还有一次,附近的僧人看不惯良宽的行为,便有人动粗,对良宽施暴……少顷,漫天飘雨,良宽想起欺辱自己的僧人,忧虑地说:刚才那人好像没有带雨伞。
  佛家境界,望尘莫及。不过,从他的诗文似乎懂得,从他的书法也能感知一二。今天,默默读他的诗文,默默看他的书法,可以看到200年左右一个人的精神本色。
  对我们来讲,200年左右的时间不算短暂。但形象化的汉字,日本和尚的书法,还有良宽腕下的清气,似乎让我们悟出了什么。
  他所处的年代,是我们的乾隆、嘉庆、道光朝代,那个时候,远在日本的良宽居然可以用汉文写诗,用毛笔写一手来历清楚的汉字,想来便感觉亲切。一方面,这体现了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一方面,我们发现日本和尚的毛笔书写,所表达的生命感觉,所透露出来的精神气息,离我们很近,又离我们很远,像一片云,在天空中若隐若现……
  是不是很像许多年前我们对弘一的谈论?那时候,我们被杂念羁绊,被欲望胁迫,久了,就出现了问题,于是,我们想到弘一,想到昔年的高人如何摆脱面临的困境。一时间,弘一一度成为人们疗治心灵苦痛的良药、成为信仰缺失的精神支柱。其实,弘一的李叔同和李叔同的弘一,印证了一个人在滚滚红尘中的经历、烦恼,苏醒、顿悟,与良宽有些许的共同,更多的是无以名状。弘一是尘世的大人物,出家之后,依旧是大人物。这一点,良宽不如,他一开始就是小人物,最后还是小人物——“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薪。谁问迷悟迹,何知名利尘。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题为《乞食》的诗也是一目了然:“十字街头乞食了,八幡宫边方徘徊。儿童相见共相语,去年痴僧今又来。”他的《绝命诗》则更加直接:“秋叶春花野杜鹃,安留他物在人间。”
  《良宽的书法世界》收录了良宽许多幅书法。看这些书法,不敢相信良宽的住所真的局促。如果是的,那些徐徐展开的六条幅,那些宽博的横批,那些工整的对联,如果没有平坦的案头和上佳的笔墨,可以为之吗?可能为之吗?
  良宽是日本书法家。这样的判断,良宽当之无愧。他有一首诗,让我们明白了他与书法的关系:“静夜论文如昨日,风雪回首已两旬。含翰可临瘗鹤铭,拥乞平叹老朽身。”
  《瘗鹤铭》,这块南朝的书法碑刻,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坐标意义。它从中唐进入人们的视线以后,即受到文人士子的顶礼膜拜。良宽对此碑心领神会,他临习《瘗鹤铭》,也可能临习了许许多多的晋唐碑帖。我在他的墨迹所呈现出来的文化深度和艺术气质里,寻找到一位日本僧人对汉字书写的领悟。良宽真安静。他的内心保留着对传统碑帖的敬畏,但对于自己的字却不以为然。他用自己的字写自己的诗文,他用自己的字展示18—19世纪的日本书法。他有深厚的传统功力,可是更多的时候,他用毛笔挥写出来的字迹天真烂漫,一如日本的箱根和净莲清淡的溪水。良宽的字满足了他内心的需要,良宽的字不是表演,良宽的字不是步入俗世的筹码,最后的良宽,依旧是一个写字的人。我想,他在彼时的日本,也是个别;在汉语文化圈中,更是个别;在昨天和今天,依旧是个别。也许,这就是我们不断提到良宽,看好良宽的理由。
  今天写字,劲使大了。纸张大了,点画大了,写字人的动作大了,展厅大了,印章、笔、砚台大了,写字中的世俗期望也大了……何苦呢?动机不佳,用尽浑身解数不是好事,接着就是筋疲力尽,就是僵硬麻木。良宽有一幅字写得好:一、二、三。对,就是一、二、三,几个数字,在良宽笔下飞扬。良宽,就是一二三般简单,也是一二三般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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