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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舍利子

作者:文剑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3177      更新:2016-09-06

 

----白描《秘镜》读后


 
       读完白描的中国玉器市场见闻录《秘镜》后,玉器鉴赏的审美愉悦被一种庄重、肃穆与急切反思民族文化心理的主旨取代了。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谈玉本是一件典雅且悠闲的事情,如若要自命风雅、彰显不俗,以修身养性为谈资,玉即刻便有了精神超拔的人文情怀,必定,美感总是先于理性经验到达,让美背负与承载太多,似乎是难为之事,尤其对玩味玉器来说。
       谁承想,白描以玉为礼器,观察世道人心、悟对道义品格、映射文化涵概、揽照民族心理。白描执意地要在玉文化,这个中华文化重要的源头上,给世人一种主动思索玉与天道、精气、义利与巧取之关系的机缘,让点缀美饰与悦人心目的玉器走进人的灵魂深处,给生命以装扮。诚如白描所说“《秘境》实际是在写文化的经幡与功利的镰刀,是自己在现代文明进程中对君子理想的呼唤:怀君子之心,立君子之德,守君子之行,兴君子之风”。
       天下熙攘,尤其是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白描对玉义同建的苦心孤诣,让我自然联想到春秋时期的孔丘,他在一个崇尚武力、霸业未定、诸侯纷争的时代推行仁义学说,不合时宜,可叹可怜。然而,这是发轫于责任心之上的“愚”,源于人性本质中对善的渴慕,这是生命中最高贵与高洁的质地,是人心之玉。有趣的是,孔丘曾借玉取义,在民族的文化基因中,淀积了深厚的玉缘情结、玉德操守、玉行指规、玉义品格。所以,玉不仅仅是美石,它更是高尚人格的一种反观、人性静美舒雅的一种无声探求,由此挖掘,《秘境》创作初衷浮出水面,即:滋养心性、廓清迷雾、拔除欲念、以正视听,剔除利欲以成就谦谦君子。
       物之感人也深。被玉品融化和激荡后的白描,理所当然地从品鉴中游离开来,开始了对美玉渊源流变的考察、玉德参与道义人心构建的努力,从赏玩的小情调、个人爱好到持有玉德济世说的大转变,让人看到一个学者式作家具有的胸怀与境界。他说“中华民族所创造的绵延8000年的玉文化,她的核心理念,她的价值支撑,她的精髓要义,为现代文明渐渐疏远,渐渐淡忘,渐渐背弃,而这正是人间发展所要遵循的正道、常道、恒道”。这个“道”不正落脚在“人心”二字上吗,世间一切美丑,哪个不是人心的镜影与外化,历史长河中,因玉衍化的悲喜剧推陈出新,哪一幕又不是人心私密的演绎和奏鸣。以此观之,玉滋养的是宽儒乐善的心性,廓清的是虚伪巧夺的迷雾,拔除的是私欲贪恋的习性,正耳目、悦心田,美玉代宗教。白描走的是传统儒学的道路,有此担当于心,面对世俗人欲膨胀的洪流,也能择善而居,并毅然大声责难,着实一剂去苛猛药,引世人警醒的良方。
       笔触写真心,大道有真情。《秘境》的书写不是以玉器知识的普及与玉文明延展的系统性取胜,虽然全书以条块状的故事,浑然一体的美玉赏析导读间架文本的整体脉络,给读者传递华夏文明之缩影的和田玉以及“后起之秀”并在清末与国玉和田玉并驾齐驱的翡翠玉的基本美学概念,承担了玉器品评的入门书与教科书的作用,但这只是本书的表象,其目的则是要以千年玉文化所生发的礼法与人伦秩序、“生活仪轨”为宗旨,集中呈现人玉情缘中的民族文化内涵、人玉相通的德行义理。宇宙无限,以空间的浩繁将发生与正在发生的所有都推为远景,成为历史掌故。时间多情,以时事的丰富性关联了人与客观外物的层层对应关系。时间赋予人不断成熟的美之体验,也让人在这样的体验中性情得以完善,生命存在的真谛、为人立世的根本便由此萌发。
       因此,白描说玉并不是无关宏旨的,不是一时兴起而彰显自我学识涵养的,玉在他眼中俨然成为兼济与慎独的人性最美好理想的代言。玉是天地之心,是人文原始的启蒙,美因人的出现真实可感,人因玉的性灵而身心诗意地展开,美善的栖居在大地上。玉藏有生命的本质,即纯粹与洁白、互爱与自尊。白描追根溯源,以玉抒怀,可谓用心良苦,这也是《秘境》这部“开创了‘文化非虚构’先河”的作品精神高度、文化血性与文化责任感所在。
       玉是大地上的舍利子,白描的这句话,一语中的,喻意深刻,充满慈悲与怜悯。我在想,这份弥足珍贵的矿生舍利又是如何剑锋淬火,砥砺修行,终成为人类的永久良心和至美范式的。以此剖析,那个走南闯北,一会西域腹地,一会云南边境,溯源古玉石之路(丝绸之路的前身),重走徐霞客道路,深入玉器市场最前沿,“挖空心思”感化造假“大师”,探秘玉器市场发展规律的白描形象渐渐清晰。风险和操劳,还要面对奸诈与深不可测的玉器交易内幕,他从一个嗜玉爱玉、从容雅致的品鉴者骤然变为一个探微与揭露,试图拨乱与矫枉的玉文化市场秩序的“建设者”、清除因玉缘而人心蒙垢的“清洁工”、华夏玉文明的忠诚追随者和传播人角色,是源于他内心的坚守,因于“如子忆母”般地对民族文化沁入骨髓的爱恋,更有对鱼目混珠、散乱无序的玉器市场现状的痛心疾首,这个完全悖离美玉本质的乱象,“言行不一的尴尬,理想主张和实际作为上的二重标准的矛盾”,让玉器的《秘境》已成为“茫然迷境”。所以,玉,这块大地上的舍利子,要靠信义美善的火把,铸炼锻造,让人在玉的反观中,不断调整心灵的坐标,大美天下。
       所以,中国玉器市场见闻录之“见闻”绝非一般意义的采访与交谈,它是生命的诚挚交付。“卧底”制假窝点、伺机靠近玉矿老板、现场断人命官司等细节,让人看的惊心动魄,文儒的白描有点福尔摩斯的味道,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一个作家的本分,而这样的行动性不正是很多作家所缺乏的吗。“录”不是机械的、无关痛痒的实录,是自我情感认同与浸染后的言说与“反刍”,与贾平凹等文坛名流“分香散玉”的逸事、杨毓荪因珍宝琵琶陷入赌石的疯狂行为、张安凤阴差阳错走进翡翠行业成为“翡翠女皇”的传奇经历、“四大国宝”背后牵连的家族史、个人命运浮沉以及国家意志等故事,让《秘境》好看好读,深入浅出,引人入胜。
       玉器市场的浮光掠影、尔虞我诈、数方博弈、一夜暴富、一夜又倾家荡产的激烈人事,制假兜售、窃取肥利、诚信窒息、险象环生、步步惊心的玉器交易大环境描摹,白描的文字里没有切肤之痛的鞭笞,也没有痛剀淋漓的讽刺,即便自己上当被蒙,也只是扼腕叹息,遗憾非常,甚至见了欺骗者,他也故作高姿态,保持了文人的冷静与克制。为什么?这和我们的历史与文化有关,玉器交易从有宋一代开始,打破玉器“不鬻于市”的桎梏,建国后,玉器夜实行计划经济,国人对玉之神秘性的情感倾向等诸多原因,造成目前玉器市场的诸般现象。所以,以玉写心的白描以这种包容、宽厚、仁爱的方式,贴近君子德行,追慕君子遗风。
      《秘境》是文化高度自信和文化高度自豪的作品,上部《白玉纪》是写国玉和田玉的,下部《翡翠传》则是写缅甸瑰宝翡翠玉的,但是白描却将翡翠置于中华玉文化序列进行审视和观照,使其作为华夏玉家族的一员得到应有的地位,他说“翡翠产自缅甸,但最早是中国人开发了翡翠,翡翠的判断标准,特征命名,行业术语,都是中国人发明创造的”,翡翠俨然也具有了华夏民族的文化个性,这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文化的同化力量。
       白玉的温润内敛、含而不露,翡翠的流光溢彩、绚烂异常,不正是两种人生风景和相异人生情趣的写意吗,不管何种玉,其质性始终如一:天地之心,美善楷模。我相信,读完《秘境》后,再次识玉辨玉赏玉品玉,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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