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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业背景下的小人物志

作者:朱媛美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403      更新:2016-05-29
——读谢耀德《荒原之恋》有感

文/朱媛美

初读《荒原之恋》,大多数阅读者首先感受的是它宏大苍凉的叙事风格,小说涉及四代人的喜怒哀乐,故事的发生地是中苏两国广袤的疆域,伴生的背景图是中苏关系变迁及新中国石油工业的腾飞,凡此,无不彰显着西部文学宏大的气质特征。在粗犷却又朴实的叙事框架下,真正击中阅读者情绪的,却是作者笔下的不起眼的小人物群像。
这部小说注定是寂寞的,极易被专业评论者们所忽视,其原因一则是作者长期生活在中国最西部边陲独山子,远离所谓的文化“中心”,更是因为小说所采用的传统的叙事方式,与当下主流小说注重叙事手法的风气十分疏离,在当今求“新”求“奇”的阅读环境中,显得个性而又落寞。
《荒原之恋》以中国小伙子李长庚和俄罗斯落难贵族小姐爱莲长达五十多年的爱情故事为线索线性结构文本,故事开始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反法西斯战争,结束至本世纪初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这期间,反法西斯战争在俄中两国相继胜利、中苏外交关系由蜜月迅速转为冰冻、中国西部石油工业艰难起步……这些保留在中苏两国民众记忆中的细节,随着主人公的爱情经历鲜活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构成一部独特而富有时代感的西部民间社会历史文本。
故事着力塑造的是一组小人物。男主人公李长庚,与传统“英雄”形象大相径庭,不仅身形单薄,相貌毫不起眼,自山东老家一路流落至西伯利亚荒原,此间经历虽曲折,但都是为了生存,即便是小说中冲突最极致的情节,李长庚为救爱莲免受色魔阔阔夫欺侮失手将其打死,作者处理得也极为简洁,并未对主人公的予以道德上的拔高。
原则上,这是一部没有“英雄”的“英雄”小说,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的是朴素的道德准则。小说情节的数次关键转折都与男主人公出手相助他人所带来的“善果”紧密相联,助人,也被人助,善恶有报,民间伦理规范屡试不爽……例如,失手杀人后,李长庚与爱莲一家急着逃离西伯利亚,通行证成为大问题。困境中,街上的偶遇的一场抢劫,李长庚替素昧平生的俄罗斯老太太抢回了财物,虽然因此蒙受了冤屈,但真相大白后,才发现老太太戏剧性地有一个在火车站工作的老伴……
通篇小说中类似的情节很多,即使是后半部回到中国,在对黄土山石油基地的开发中,类似“善有善报”式的“巧合”也不断推动着情节,男主人公李长庚凭借着朴素的做人本分助人也被人助,收获爱情和事业,深层次的本源民间信仰贯穿在整部小说之中,赋予文本人性的温暖,尤其是这些温情在不同国度的小人物之间传递,让作品突破了文化的地域性,在世界范畴中获得印证。
从根本上讲,全世界民众对协作、忠诚、善良等美德的普遍拥戴,正是原始人类集体协作生存的集体无意识再现。在当下中国,这种正能量的传递更是具有极其重要的积极意义。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力作,作者没有回避生活中那些缺憾,好人一生平安也仅仅是读者美好的愿望。中苏外交关系的突然中断,让探亲回国的女主人公爱莲无法再返回黄土山(独山子)石油基地,夫妻二人,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各自的国度内苦捱。李长庚被定性为里通外国的敌特分子,被剥夺了工作机会,被羞辱;女主人公经受着入狱、饥饿的煎熬。小说虽然没有大悲大恸的场面描写,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时代的大动荡映衬的是无数草民的悲欢离合,作品没有渲染仇恨,主人公们默默承受和隐忍。爱莲如此,李长庚如此,众多的其他小人物也是如此。作品中有相当的笔墨写到苏联境内,依克莱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醉鬼,但他却像上帝派来的“天使”,照顾着走投无路的爱莲母女,在明知对爱莲的爱慕没有结果之时,这位外形猥琐的男人却慷慨地用自己的户籍、住所荫庇着落难中的爱莲母女。
这些底层的,被命运侮辱与损害的人,恰恰构成了整本小说的温暖的光亮,人性的辉光和面对惨痛境遇表现的博大胸怀让人不由得动容。中苏两国政治上的相似性,造就了惊人相似的悲剧,爱莲的父亲在“肃反”中获罪,殃及妻女,李长庚也因一场自上而下的“文革”而折乾沉沙,与妻女生死离别。历史惊人地相似,这种相似既是真实的写照,也是拷问。小说没有过分激烈地抨击时代给男女主人公带来的遗憾,却让我们看到了政治如何以“命运”的名义对无辜者行使着群体性暴力,以平民视角审视民族命运带给个体的影响,令人肃然而生敬意,这无疑是深刻而又朴素的,这种跨越种族、国境的人物命运描写,赋予了小说国际化的视野和气象。
正是在这些小人物身上,阅读者能感受到人性的温情,不幸反衬着坚韧的人性,在感叹“乱世”大背景下生命的卑微、生存的不易之余,作品寄寓了普泛的人文关怀,不论是中国工友,还是异国兄弟,甚至是监狱中的姐妹,这些人物命运与主人公的境遇交织扭结,如一支忧伤的俄罗斯乐曲,忧伤中满怀着希冀。
小说是一个民族的心灵史,一部好的小说,总是会给读者提供出无限的阅读可能性,作者显然并不满足于给大家讲述一个跨越时空的爱情故事,西部石油工业背景的嵌入,让这部小说变得更为厚重,显示出浓重的工业小说特质。
相较乡土文学、军旅文学等,工业小说无疑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弱项,其中既有中国工业发展时间短、普及程度不高的原因,更有熟悉工业领域的作者队伍稀缺的重要因素。事实上,工业题材是一个值得书写的领域,新中国工业的腾飞伴随着国力的强大,石油工业更一度成为新中国工业的一种情结,它带给新中国的是突破国际敌视、打破“冷战”格局的自信。小说的后半部描写重点转为中国西部的黄土山(独山子)矿区,它既是克拉玛依油田的前身,也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炼油厂,以李长庚为代表的新中国第一代石油人,在专业知识缺乏,毫无经验的条件下,经受了天灾人祸及突发事件的考验,在苏联老大哥的帮助下硬是把一个西部荒山变成十几万人口的石油城。小说中大量石油工业术语及细节的运用,让小说具有了丰富的金属质感,显示出作者对石油产业的稔熟和深厚的感情。
作者谢耀德长年生活于祖国西部石油重镇——独山子,对石油人的生活状态了然于心,小说并未美化石油工业初创时的艰苦、困惑甚至走过的弯路,对西部石油“移民”集体在艰苦环境下所迸发出的能量浓墨重彩:那是一段信念高举的火热的年代,物质条件缺乏,苏方技术人员突然撤离,所有困难都成为激励,反衬着石油产业工人的力量和澎湃的激情。正是这股激情,显示出工业文明的所向披靡,让阅读者体验到工业小说的魅力所在。
蒋子龙曾说:“即便是工业题材,最迷人的地方也不是工业本身,而是人的故事——生命之谜构成了小说的魅力。”
李长庚无疑是寄寓作者最多感情的人物,这位新中国第一代石油工人的代表,完全符合主流审美的标准:对除妻子之外的女性保持安全距离却又不伤害对方,对工作尽职尽责,从基层渐次走上领导岗位,技术全能,知人善用。这位朴实的石油人,对石油有着甚或超出爱情的情感。文革后,百废待兴,他临危受命,在工作理顺之际,倒在生产第一线。漫长时间的昏迷,却因偶然听到的苏联歌曲而唤醒意识,即便记忆力部分丧失的情况下,唯独记着的是去炼油厂的路。近在咫尺的工厂和远在苏联的妻子,和李长庚的生命同等重要。
这样的叙事,是工业的,又是超越工业的;是虚构的,又是逼真的。工业叙事与文化叙事是两条时隐时现的主线,并行或交织,让阅读者在体验石油工业狂飙突进的喜悦中,倾听人性最深处的悸动。让这部小说在鲜明的工业特质下,具有现代小说社会历史内容的丰富和广阔。
与这样的文化立场相一致,这部小说选择的语言是方言的杂糅,这符合西部石油城因人口流动形成的风格迵异、表达力丰富的特有生活氛围,鲜活而独物,同时,文中大量出现专属西部、石油的细节描写,无疑是达成了一种“魅惑” 的叙事策略,诸如住地窝子、遭遇狼群、浪漫的苏联专家甚或油田井喷用泥浆回填,这些细节非亲历者不能写出,这些日常生活中鲜见的语言和细节所带来的“陌生感”,激发着阅读者的阅读欲望,使阅读变成一种愉悦的探究之旅,也赋予《荒原之恋》宏阔与磅礴之外的细致近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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