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贴瓷片时,我把每箱拆零搬运上楼,一周时间里,我甚至挪步都有腿颤感觉,犹似挂了一副铅袋;等到水泥拉来,干脆对民工说:扛上楼吧,按你们行规,每上一层楼,加一元钱。
看那民工面相有50岁年纪,肩上搭块紫色帆布,遮了大半身体;眉毛和胡须粘满粉屑,汗沁出灰珠点点。开初,他驮水泥踩梯如无负荷,但楼下楼上几个来回后,我在6层居室也可听到他踏入楼道的闷响,于是递支烟给他,要他歇脚,他却指了指身上粉尘说,得一鼓作气把活做完,不能中途泄劲儿。这时我才知道民工兄弟只有42岁,为照顾在市区读高中的女儿,从山乡来这儿打零工。
一位平凡的父亲,让我想起另一位母亲的光芒。老厂坐落在市郊九里山麓,大门前丁字路被横亘的铁路切成“于”字形,这是我对工作之地周遭的概念。其实,记下斯地轮廓在我一次偶遇。那天,浓云无雨,上班经过铁路口时,瞥见一辆满载废弃物的人力三轮,陷在道轨之间,车垛物上偎着一个小女孩,往口里送些零食。我猜,蹬车的是她的娘亲——拾荒女人梳一条马尾辫,在脑后跳来跳去。
三轮车在铁轨间镶板上打着滑溜,这时,不远处火车出站的鸣笛已拉响,我敏感到脚下地的颤动,下意识窜过了铁路,又频频回首道口。拾荒女人许是慌神,下车拽拉仍不得法儿,也不招呼行人相助,只一个劲儿蛮驶。在她额上沁汗当儿,从岗亭出来一个着蓝制服男子,于车后推了几把,旋即放下栏杆,迎火车打起安全旗语。
车上的小女孩对于母亲的辛劳,浑然不知在童真年份;在我,没有打个援手,则是一种自蔑,因为恶并非操刀相向一款,善念缩化在熟视无睹中,无疑催生冷漠的萌芽,固牢为虐的莠草。
我们不知道的沉重,更在于丧失内心的强大,现代化工具的便捷,正嬗变新一代劳作理念,譬如汉字失忆在脑际,不由人不想到电脑按键上的芒刺。有科学家预言,人类再进化若干年后,将蜕变为头大身小的矮人,世界如同传说里的古代侏儒国。
由是,我设想这样一来,穿衣节省布料,住宿无须高楣,造瓷匠得改版餐饮模具,连轿车因缩个头而不再塞满小巷大街了。美女的标志当然有适时的定规,但不协调的五官身段,活现出武大郎女化的形态,以此唯美,美何以堪?
演绎而已。人类毕竟灵长动物,拒绝现代文明的盾牌,招摇在老藩篱下,势必积弱失道,引来嘲弄的箭镞,更不堪阳光聚焦的投矢。寻回原生态概念,不等于抵牾现代化气息,放弃机动车辆乘坐而为徒步上下班,制约了疏懒漫延,这儿没有排斥代步工具的意思。我只想说《圣经》里的一个故事,启悟人莫要拿劳役当苦差,而是幸福的开端,上帝不乐意坐电梯上天堂的人。
故事说,一棵无花果树栽在葡萄园里,园子的主人见连续三年不结果实,嫌弃它白占土地,要园丁伐掉。园丁恳请再留无花果树一年,待掘开周围新土,施些肥料,如还不结果子,砍去不迟。在这儿,老板只看到眼下利益,而打工仔着重果树的成长过程和收获,视肢体劳动为生命之舞。有意思的是,我们在津津乐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时,把劳动光荣拿来调侃,也将自己体能的根脉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