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兰仁

九八洪水之后，国家投入巨资修建了防洪大堤，卸掉了家乡人防洪排涝的重担。现在，虽然到了汛期，除了例行的巡查值班，进入应急状态外，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连日大雨，还是很闹心。甚是牵挂回家养老的哥嫂及在家读书的孙子孙女。大雨当晚，立即打电话回家。哥嫂年龄大，耳朵失聪，听不清楚，无法对话，孙子年幼，说不明白。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轰隆雷声，心里很是着急。打电话问市里的弟弟，要他提供在家的年龄稍小的邻居电话，马上联系，问问家里情况。哪知道他沉吟半天说：“在家的都是老人，年轻一点的邻居，都在外打工了！”听完此语，顿时觉得，近在眼前的家乡，咋会变得哪么遥远呢？
　　第二天一早，立即驱车回家。家乡距市区很近，水路十公里不到，陆路也就二十里开外，抵不上大城市里“内环”的半径。如今，湖里到处是渔网阻隔，水路已经不通了，已经很少见到运输的木船了，走陆路是回家的唯一选择。按说，二十里路程，开车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很方便。但家乡位于湖岔子里，每当长江水位上升，顶托内湖水位，沿湖蜿蜒的公路随之也就淹没了，村民与外界隔断了公路联系。
　　车只能开到离家不到三百米的埂上。湖岔里，浑浊的洪水已经爬到了树杈，依旧堤而铺设的水泥路面已经完全没入水中，看不到踪影。举目四望，下意识地寻找渡船。地里干活的乡邻见状问我：
“你不知道，没有了渡船？”
　　“每年涨水时，不是都有？怎么可以没有渡船？”
　　“几年了！乡村都不安排渡船，也不许私人摆渡。”
　　“摆渡是好事，怎么不让？村里几千人，不到乡里，县里及市里办事走亲戚？”
　　“怕出事。学生放假，大家尽量不出门呗！好在粮食蔬菜不缺，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朴实黝黑的脸上，露出无奈！
　　站在埂上，犹豫了好久。知道洪水季节，湖流紊乱，下水很危险。权衡再三，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放弃了泅渡过湖的想法。
　　周围人也劝道：“过不去了，大家都在这里喊几声，知会家人，省得牵挂！”
　　无奈，也只好站在湖边，踮起脚尖，扯高嗓门，呼喊对面村民，询问家人近况，并请他们带口信，告诉家人，过两天绕路回家！
　　其实，摆渡哪里是个事！据前辈讲，最早到市里只有走水路，哪时候船多，没有专门的渡船，以自然村或家族为单元自发组织摆渡。每到此时，大户人家，为了造福乡邻，会请专门艄公驾船免费摆渡，做善事，博名声。解放后，有走水路的船只来往市里，后来，公路铁路迅捷，走陆路的人多。每年汛期，水涨水落，淹没公路，是常态，是很自然的事。但每当洪水季节，村里就会指定几位村民，负责渡船，每天接送来往的村民，特别是照看好读书的学生。尽管村里不富裕，但也会拨专款补助艄公。来往村民会都主动要求船老大收取摆渡钱，以弥补他们的误工损失及木船的损耗。
　　“上面说木船摆渡不安全，淹死人谁负责？”湖边钓鱼的汉子实在憋不住了，愠怒地说，“不做事就不出事！”
　　黑黝黝的钓鱼汉子，是退休的城里人，看样子，经常在此地钓鱼。他嘟囔道：“嘿，都看到多次了，对面村民有急事时，真是愁死人。开车要绕道很远的邻镇，才能到城里。要想快，或是自己找船过渡，或是沿着埂脊步行，绕道铁路基，再到通向城里的公路上乘车。至于是否误事，就听天由命了。不过，这样好，最怕承担责任的人就没有了责任，也就没有追责了，对不？”
　　听后无语，心里充满失望与无奈。离开时，眼圈都有点发涩。望着不足百米的水面，甚是郁闷和愤怒，住在湖边的人，一辈子与水打交道，水给了湖区人食物及便利，养育了代代子孙，如今，不屑后人却惧怕水，真是笑话！
　　过了几天，绕道它镇，驱车到家。身躯已经佝偻的哥嫂、年幼的侄孙子以及乡邻，见到我们，高兴溢于言表。大水阻隔，他们好久没有出门了，难得见到外人，更何况是亲人。我建议马上到城里居住，家里不方便，但他们都说见惯了，家里环境好，大水算什么？并且，豁达地说：“停止摆渡，是怕出事。电视里都说，出了事，要追究领导责任的！”
　　八十多岁的邻居叔叔，曾经当了几十年村支书，婶婶早就去世了，四个儿子都在外定居或做工，自己孤独地住在一栋大房子里。说到家里都是老人，接听电话都不方便时，不解地问：“电视里天天喊城镇化，是不是把人搬到城里集中起来，不管乡下，就是城镇化？”
　　无法回答。顶层的意思肯定不是这样，但现实就是如此。乡村基本没有产业，没有规划，已经空心化了。于是，如此美丽富饶的家乡，几乎位于城墙根下的乡村，年轻人都出外做工，留下“386199部队”镇守，想想哪些自然条件更差的偏远山区湖区境况会不会更差呢？
　　村民很朴实，不会多话，但心里都有数，只不过是无奈罢了。在村里小店里买水时，恰巧遇到发小在搓麻将，随口问道：“咋打牌呢？不去大坝值班防洪呢？”
　　“防洪，给多少钱？平日里，没有人理，现在也不理别人。存续近百年的摆渡，就因为怕驮（土话，承担的意思）责任，生生地停掉了，气人不气人？”
　　无言以对，如此境况，人们肯定都了然吧？难怪有人开玩笑说，严格控制公共车辆费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担心步行会摔跤，已经不愿意用脚走路了！
　　
二0一七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