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常村度假期间,听说孤石滩水库附近有烈士墓群,又想到红二十五军将士曾在此地激战,突破国民党的封锁进入伏牛山区,继续北上抗日之旅,遂与我父亲达成默契,邀约常村村原党支部书记孟凡顺、村民何召斌等前往观瞻。
2023年12月5日上午,我们一行四人来到孤石滩水库,在大坝北端扁担岭上找到了烈士墓。墓区纪念碑高耸,七座坟茔皆添新土,祭台留有花环残片,只有两个战士留下了名字:高贵昌和杨之方烈士,而另一位级别稍高的李排长,有姓无名。
后来查资料得知,194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南阳时,在孤石滩街关帝庙设置战地医院,当地曾组织了一百多副担架支前,有11名解放军重伤员,由于伤势过重医治无效而牺牲,葬于孤石头东侧烈士墓中,1970年修筑水库被迁到扁担岭上。
那么,红二十五军在孤石滩强度澧河战斗中,牺牲的战士墓又在哪里?带着这个疑问,我们沿山岗小径向东寻觅,穿行于荒草荆棘丛中。田垄间,遇到一位当地山民,有五十几岁,搭上话后询问地理变迁。他说,没有听说此处有红军坟,或然年代久远消失了也未可知。原来,斯人爱好风水玄学,正观想山形走势,水流脉向......
一缕惆怅自胸中泛起,涌上喉头又是一声叹息,另寻踪脉或是一条蹊径开启,于是,踏上去拐河镇的寻访之旅——孤石滩街原属方城县拐河管辖,因澧河故道沙滩上矗立一块巨石而得名,古称唐城关、白马驿,曾是八方商旅歇脚地。后来修建孤石滩水库,居民外迁,原有15个村庄大部分划归叶县常村镇。
拐河镇烈士陵园,建于1995年,坐落于拐河街澧河南岸。
正午的太阳吐着银白光线,洒在园子里,轻轻抚摸着长眠于此烈士的坟茔,仿佛有意告诉英灵,冬寒远逸了。驻足在高大巍峨的纪念碑前,沉默片刻后,抬头仰望英魂绕处,凛然之感悄然泛起——碑文记述着以杜星培教导员为代表的16位烈士的壮举,他们在保卫鲁南县战斗中献出了生命。
每座烈士墓前,都摆放有花环、花篮及水果等祭品,在苍松古柏掩映里显得庄严肃穆,又不乏亲切感。如果说留有遗憾的话,那就是烈士大多没有留下名字,这是战争年代特殊时境造成的。
离开陵园后,同行人提出一个猜测,即碑文所载16名烈士,而据他点数有20座坟,难道其余四座无名烈士墓从孤石滩迁来?如斯,与扁担岭上7烈士合起来正好是11人,契合孤石滩烈士墓旧址总坟数,历史有其发展轨迹,更不乏暗合处,需要后人拂去尘埃,进一步廓清本源,给生命轨迹一个完整的解读。
二
追寻红二十五军行军路,扩展向远方。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驱车到桐柏县革命纪念馆参观学习,为不至于旅途劳顿,孟凡顺特意安排其子孟祥虎做驾驶员,一百七十公里路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其实,下功夫查寻历史一角的光芒,不只心灵的呼唤,更在于能给常村老区建设提供参数,打造出自己的品牌,让老区精神传承下去。
孟凡顺正是秉承这一理念,致力于发掘常村革命史及组织撰写工作,十余年来,他不辞鞍马劳顿,走出去请进来,向有识之士求真经、学经验,自己掏钱充作经费,为完成《红色常村》纪实也是拼了。在他的感召下,孟庆浩、王三星、艾天夫、孟金良、符春绿、孟祥营以及打字员窦艳果等人,挤时间抢任务,或组织人手或提供便利,花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走访拜谒了无数人,采写上百篇文史文章,积累起一大笔精神财富。
曾有人私底下问我父亲:“一大把年纪了,图个啥?”这也是我不解的事——人已退休数载,托社会主义福,也算吃穿无忧,何必再去劳其筋骨,忍案牍之劳形?
他说,了解常村历史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不写出来,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将湮灭掉。又说,我是一个党员,受责任感驱动,愿将自己知道的革命往事,分享给父老乡亲们,也算对文献资料一个补充。
常村老区史撰写者孟金良,在考察了常村镇中马村故道后,确认当年红军抢渡澧河口处,给出一个可信服且经得起推敲的答案,而中马村东竖起的巨大纪念碑和红色文化广场,也佐证了孟金良的调研成果。
于是我想起了裁缝匠,把布头布边料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制作出一件件多彩多姿的衣裳,历史不也由那些执著者拾拣起散落的故事碎片,通过筛选考证,之后缝补到浩瀚历史典籍中的吗?也正是那些怀揣美好愿望的学者、研究者和爱好者,共同筑起一座座红色殿堂。
桐柏县革命纪念馆,在城南三里外翠屏山南麓叶家大庄,原为本地名绅叶逢雨先生在清嘉庆年间扩建的住宅,坐北向南,一进五式构造,土岭半绕其后,若柳圈椅子形状。
上午11时许,我们依靠导航仪找到了馆址,站于广场南望,但见群山连绵,峰峦叠翠,美不可言。细眼看时,遥遥相对两个山头圆而平缓,犹似金元宝两端翘起,在云霄里招摇......
院子皆以大青砖铺地,花坛、水池、竹林镶嵌其右;影背墙图案考究,以红日出海为吉兆;门首楹联寓意高远,“紫气东来”昭示其祥;室内装潢典雅,床柜雕花粲然,呈现出主人的奢华。只是岁月不因人热,从此“象床宝帐无言语”,物换星移归人民。
1945年10月,叶家大院成为中共中央中原局、中原军区和中原行署办公地,也是我党我军战争史上的一个符号。
2004年以来,桐柏县斥巨资修复中共中央中原局旧址,保持明末清初当地民居青砖灰瓦四合院风格,总占地约70亩,共有大小院落11座,房屋194间,花园1座,内有李先念、王树声、王震等人旧居,现为全国百家红色旅游经典景区之一、河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三
在参观桐柏县革命纪念馆之后,我们匆匆踏上返程,回头瞻仰七里岗革命烈士陵园,给当天游览活动划上一个圆满句号。
一路上,大家争相谈论见闻,感动之际,不免议论起常村红色文化场馆建设走势,欣慰于村、镇领导班子的追潮精神,尤其现任村党支部书记宋大强执著于造福一方,无论在老区红色文化宣传,抑或是硬件建设上都尽心竭力,有担当有办法,自己掏腰包垫资搞公益,被村民传为佳话。
透过车窗,见公路上人车熙攘,南来北往运输忙,我不禁把目光伸向远方,看那泛绿的田野、楼阁林立的村庄,以及山坡上的白点——放牧者的心情一定是愉快的,劳动里寓乐趣,而兴奋给人以向前向上的信心和力量。
赶到独树镇七里岗陵园时,天已近黄昏,向门卫说明来意后,登上烈士纪念碑瞻台,做三鞠躬。接着,环绕台座端详碑貌碑文。“烈士精神不死”几个苍劲有力大字,由原红二十五军军长程子华手书,镶嵌于高耸的碑身,像一把刺刀刺向天空,仿佛诉说着过往岁月的峥嵘——在仰望中,我们依稀听到当年战马的嘶鸣和隆隆的枪炮声......
1934年11月16日,红二十五军2900余人,奉命从河南罗山县何家冲出发,开始战略转移,于17日晚趁夜色越过平汉铁路,迅速挺进桐柏山。这支由红四方面军子弟及烈士遗孤组成的队伍,年龄普遍偏小,有娃娃军之称,打仗却不含糊,都有一股拚命劲。
在桐柏山与伏牛山余脉交汇处,有一个豁口,许南公路打此穿过,贯通南北,而镶嵌其间的方城独树镇七里岗,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进入伏牛山区的要冲。1934年11月26日下午,红二十五军抵达七里岗,由于当日雨雪交加,能见度低,在遭到敌人伏击后匆忙应战,加上战士们衣着单薄,冻得连枪栓都拉不开,伤亡率较高。
反击中,我军以白刃战将敌军击退,稳住了阵脚。为摆脱战场不利态势,天黑后,我方撤离了主阵地,绕道突出包围圈,于27日拂晓穿过许南公路,急行军到独树镇与常村镇交界处徐沟村宿营。
在纪念碑周围土地上,长眠着部分牺牲于此的红军烈士,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和平常人一样,有爱有家有感情,本该分享生活里的缕缕温情,但为了民族的独立、自由和解放,他们毅然拿起枪来奔赴战场,其中不少人在花季年华生命戛然而止,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或一片纸。
因为,他们是一群有信仰有抱负的人,是一个伟大战士的群体。
借着黄昏微弱的光,我与同行人仔细查看每座烈士墓文字说明,大多内容雷同,没有烈士出生年月及家庭概貌。一坯净土掩忠骨,忠魂不因无名而幽怨!但于后人来说,不是最终期待,因为此刻我想起了最近有很多民间人士,在通过各种渠道寻找无名烈士的家乡家人,架起一座心连心虹桥,以期完成时空对接,给生命一个圆满答复。
光线越来越暗,在即将离开时,我父亲指着一方墓台文字说:“你看,这座坟是从孤石滩街迁来!”他惊喜里透出希望。我凑近一看,果见镌刻的文字叙述了烈士墓迁移时间、地点。一瞬间,我心间泛起一丝欣慰:这趟远行值得。
四
红二十五军过小关口、宿营于叶县徐沟村次日,也就是11月28日早晨,到达叶县常村镇罗圈湾小窑嘴村,将负重伤的连长胡久富安置下来养伤(后被当地泼皮出卖,惨遭敌人杀害)。接着,行军到澧河南岸孤石滩老河漕,准备渡河。
为堵截红军进入伏牛山腹地,国民党军王世荣旅从拐河镇赶来,抢占了澧河上游葛河岭高地,驻常村街敌骑兵团进入孤石滩寨布防,封锁了孤石滩渡口。在紧急关头,军政委吴焕先要连长韩先楚从便于隐蔽的下马窑西抢渡澧河,然后向西北山坡守敌攻击,打开进山门户。
韩先楚连队顶着刺骨寒风,趟过300米宽的冰河,从中马河入澧河口处悄然上岸,凭借丈余高崖头掩护,顺河谷向西快速运动,攻上石山坡顶峰的上马寨制高点,压制了其它山头、寨垣的火力,成功掩护全军渡河。之后,红军向西北方向疾进,经过孤石滩镇的二郎庙、大麦沟,进入了拐河镇。
那么,孤石滩之战牺牲的战士埋骨何处?显然,七里岗烈士陵园是个归宿。又闻,叶县烈士陵园葬有七里岗之战牺牲的烈士,是否有从孤石滩迁移去的烈士墓?
夜幕降临,不便进一步考察,只好打道回村,将希望寄托于来日。
回到车上,有人做了个对比:何以夜间路过野坟心里发憷,而于此时此地抚摸烈士坟茔全无恐惧感觉?我想了想答道:因为他们是为我们大众而死的,亲切感逐去了夜色酿造的恐慌,没有比信念火炬更温暖人的了。时至今日,常村仍流传着红军拔吃田间萝卜坑里都留下四十文铜元的故事,以及给当地群众挑水劈柴的赤子情......
子弟兵的情怀是老区人民说不完的话题,恰如老塾师盖启明感言:春光一缕到人间!而探寻英雄的足迹,或是一个漫长过程,犹如期望,心之所想便有所得,拂去岁月的尘烟,接下来阳光绚烂。
2023年12月